老龄化时代大学生的使命与担当(二) 李赞

六、在践行陪伴的奉献中觉悟人生、增长智慧


大家看这个照片,是三个老人在聊天。这一个是我,对,这个是我,我还不是老人。(众笑)这两位才是真正的老人家。那还是五年前了,是在香山老年公寓。如果你去北京香山,香山的那个右手边石板路上去,就有一个老年公寓,那是我做安宁疗护、临终关怀的龙兴之地。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的,因为从北大去那里很近嘛,就比较方便。

我去那里的话,你看那一天正好是十二月份,天气还是很冷的,衣服还穿得挺多。但是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树影斑驳。这两位老人家就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在那里晒太阳,聊天。中间这个光头的老人,他当年是九十六岁。他跟我聊天时,手有点抖,是帕金森症,手抖得特别厉害。你知道我们以前的领导人邓小平同志,就是帕金森症很严重,说话的时候就手抖,他说“香港的回归”(模仿老人家的语调)时,就手抖得很厉害。老了之后很多人都会得帕金森症的,这是很普遍的一种病。这老人家呢,他就手抖着跟我说话。他是河南南阳人,跟我讲,九十六岁了。

旁边这位戴鸭舌帽的,个头很高,八十六岁,那是五年前八十六岁了。在1949年左右,他是高富帅,家里有大的裁缝厂。1956年时,公私合营。当时跟他聊天,公私合营把他家的工厂收了,没收走了,他就变成工人了,去原本是爸爸做老板、现在是国营裁缝厂的工厂去上班了。他就说:“哎呀,还是上班好一些,你不知道我以前跟着我的爷爷父亲自己做裁缝厂的时候,累得要死,每天要出门去要账啊,那个账要不回来,是很辛苦的。我现在做工人呢,还吃食堂,高兴、好得不得了。”这老人心态特别的好。你看别人家的财产被充公后,会很气愤吧,可是他却觉得特别好,不用操那么多心了。这位老人活到八十六岁身体这么好,心态很重要,不执著于工厂必须是我的,不能被国家拿去。

我不跟你讲这个戴鸭舌帽的老人家的故事,我给你讲中间这个老人家的故事,他是河南南阳的,九十六岁。他跟我讲:“哎呀,孩子啊,以前很苦啊。”你知道,陪老人陪多了之后,老人们经常会跟我们忆苦思甜,讲过去的生活多么的苦。我就说,“是啊,以前好苦啊。”我说:“怎么苦的?”他说:“你不知道,1944年我就被抓了壮丁。”抓壮丁就是被俘虏,被强迫为部队服劳役。“1944年被抓了壮丁……1944年正好日本人打通大陆交通线侵略中国啊……那在河南,是不是日本人把你抓了?”他说:“是啊,是日本人把我抓啦。”我说:“那日本人怎么没有把你杀死呢?”他说:“日本人把我抓了之后我特别听话,要我扫地我就扫地,要我做饭我就做饭,要我喂牛我就喂牛,要我喂马我就喂马,要我扫厕所我就扫厕所。然后取得了信任之后,在一个月高风黑的夜晚我就跑啦。”我说:“那然后呢?”他说:“哎呀,到了1945年的12月我又被抓壮丁了。”我就想,日本人1945年8月份投降了,那1945年的12月份抓的壮丁……我说:“那是不是国民党把你抓啦?”他说:“是啊,国民党把我抓啦。”我说:“那国民党怎么又没把你杀死呢?”他说:“哎呀,把我抓了之后我特别听话,要我扫地我就扫地,要我做饭我就做饭,要我喂牛我就喂牛,要我喂马我就喂马,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又跑啦。”我说:“你太牛了。”

我说:“那后来呢?”他说:“到了1947年我又被抓了壮丁。”我说:“唉……那个国民党又把你抓了吗?”他说:“不,是另外一边把我抓了。”在坐的各位,“另外一边也把我抓了”,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另外一边也抓人哪,我们从小的教科书上、历史书上、政治书上都没有说另外一边抓人的呀。都说是什么?新婚的妻子把丈夫送上战场,妈妈给孩子戴上大红花送上战场,老师把学上送上战场,然后是农民用独轮车推出来的革命道路。

你听了他说另外一边把我抓了之后,我想告诉你,你的内心的分别、你的评判、你的不接纳立马就会跑出来。你可能会怎么跟他说?你说:“老人家你讲的不对啊,你小心点儿,小心派出所把你抓啦,你这个政治上不正确啊。”你要是这样跟他去说,他还理你吗?他就不理你啦,他说我都九十六岁都要死的人啦,我骗你干嘛。他就不跟你说话了。很多老人都是这样子,当你否定他的时候,当你评判他、不接纳他的时候,他会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你了。因为他都是要死的人了,他不用照顾你的面子,他全部是原生态的表现。

所以,在座的各位,我们在自己家里不也这样子吗?你跟自己的爷爷奶奶,跟你的父母,尤其你们这个年纪跟你的父母交流的时候,经常是你说几句,父母就不高兴了,你父母说几句,你就不高兴了,而且你总是认为你的父母、你的爷爷奶奶讲得不对,就你是正确的。

我们怎么去跟老人、跟父母沟通呢?当你的父母一开口一说话,你就说:“你讲得不对啊。”然后你还引经据典的,微信上今天看了什么,昨天又看了什么,你的父母老是说不过你,所以就是这样子。

我们去跟老人家、去跟病患交流、去做安宁疗护的时候,我们要放下我们的那种对错的评判,真假的评判。因为在陪伴老人家的时候,有时候你听了之后,你如果有太多的分别、评判、不接纳的心,你会自己很难受。比如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我以前陪伴过这样的老人,他见了你的面之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你哭,然后说:“哎呦!这个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我都三天三夜没吃饭了。”他讲的像真的一样的。我们有些志工就受不了了,“哇,这养老院居然不给他饭吃,那还得了”。马上去找院长的麻烦。其实这个老人家可能刚吃过午饭,他忘了。患痴呆症的老人,只记得他曾经的那个很深刻的记忆。年轻的时候,比如说年轻的时候很苦难,没有吃饱,饥饿的记忆,他见到谁都会说饥饿这件事儿,一说就很伤心,说得像真的一样的。所以我们这种分别评判的心,有时候会错误的认识这个世界。

我想再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你看这张照片,其实也是我在香山老年公寓的照片,那是我最早期的一张照片吧,还是别人抢拍的。这是躺在床上的老人家,大概也是4、5年前吧,这老人家当年是83岁,她的情况是83岁,是个老太太,然后她是七十岁的时候就中风,严重的中了好几次风,然后就不能动了,躺在这个床上躺了13年。她是一动也不能动的,只有眼珠子能动,嘴巴能动,但是没有声音。她的手,你看她的手是放在这个胸前的,我去握着她的手。我们刚才讲,佛去看他的父王的时候,也去用手去触他的身体。我们去陪伴的时候,我们也用这种方法去抚触她的手,去握她的手。

这位老人躺了13年,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她的手放在胸前,你如果不把它拿下去的话,就是放一年,放到死,她都动不了的,她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家。你看这张照片,其实她是在朝我微笑的,看到没有?但是看起来好像在哭,不像笑。为什么呢?她由于长年的卧床,肌肉特别松弛。老人家本来就松弛了,然后她又仰面躺着,所以她脸上的肉全部都往后面塌下去、压下去了,所以她笑起来就很僵硬。平时也没有人跟她去沟通和交流,以为她不能说话,就让她天天躺在那里,就只是给她一点吃的,跟养花养草一样的感觉。

所以这时我就跟她去交流了。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老人家,我跟你唱歌可以吗?”大家听我的声音还可以吧,也是唱歌练出来的,我就喜欢唱歌。我待会告诉大家怎么让声音变好的秘诀。然后,我就跟她说:“那我给你唱歌。”我就唱歌,唱了好几首歌。我说:“你喜欢吗?”她就说“喜欢”。因为她声音说不出来嘛,她怕我听不懂,所以用很夸张的嘴型,“喜—欢—”,这样在跟我讲她喜欢。然后我说:“你喜欢那就微笑啊。”她就笑,你看这个时候就是抢拍她笑的样子的。

像这样一个老人,躺在床上13年,一动也不能动。在座的各位,我现在要你坐在这里15分钟不动,好不好?我们过了一会儿就会觉得这里也痒,那里也痒。越是不让你动,你越觉得哪里都痒。我们还是健康人,我们还是年轻人。老了之后,四大分解时,临终时,到处都痛。这位老人根本就连痒都不能去挠,痛的话就更加没人去摸,自己都没法去摸,去抓的。你想,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吗?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了吗?13年不能动,我想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苦难的人吗?她可以有一千万个理由去抑郁,她可以有一千万个理由不想活,她可以有一千万个理由脾气暴躁,她可以有一千万个理由面目狰狞,她可以有一千万个理由见了谁都吐口水,都骂,都不高兴……但是她没有,她依然把自己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去很好地活,她都全然接纳这个疾病,她都跟疾病和解。所以,看到这一个老人,你说她没有价值吗?你说她没有作用吗?她就是一本教科书。从她的身上我们看到,生活中、学习中的那点小问题,小磨难小苦难,用不着去寻死觅活,用不着去跳楼,用不着去卧轨,用不着去投河。

从这个老人的身上,我就想,我们说是在陪伴老人,其实何尝不是老人家在陪伴我们?我们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生命的力量,看到了面对生命中的苦难和挫折时,怎么样让自己的每一个当下都活得更好。

我忍不住要跟大家分享这张照片。大家看到没有,这张照片。这个小姑娘是个大学生,我当时就带着她一起去陪伴老人。当然这个女同学穿的衣服裤子不太合适,太短了。我们原则上是不允许义工穿这么短的裤子,必须要穿长的,没(mò)过膝盖的。然后呢我们去陪这个老人家。

这是在另外一个养老院,在我老家长沙岳麓山下的麓山老年公寓。这也是3、4年前的一个照片,一个风景优美的岳麓山公园门口的一个养老院。你看这个老人家个子很高,当年也是80来岁。我进去的时候,护工大姐就告诉我,他三年前就被医生判定为重度老年痴呆,他的儿子没法在家里照顾,所以就把他送到这个养老院来。但是据说这个孩子是非常孝顺的,每天都会熬粥炖汤送过来,要护工喂给他的父亲吃。

我进去的时候,就跟这个老人家打招呼。他坐在轮椅上嘛,门在他的旁边。我就进门跟他打招呼。(走到一个营员面前,请这位同学扮演这位老人家。)你现在装老人家,痴呆症老人,你一装就像了。然后我就说:“老人家,你好!”他也说:“老人家,你好。”然后我说:“我叫李赞,我来陪你。”他也说:“我叫李赞,我来陪你。”那就是个留声机、复读机,这种情况下用语言是没法正常沟通的。所以我就放弃了语言沟通,就示意我的小伙伴坐在旁边的床上,我自己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他的面前。(你现在就装老人家坐在面前。)因为他没法沟通嘛,所以我就坐在他面前,然后就握他的手——(你这么主动干嘛,你是老人家,不会这么主动的)——握他的手,握着不动。

然后我就祥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发现他的眼睛里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吗?老人家的眼睛,不是白内障。你们可能关注一些老人,他眼睛无神的时候,就像一层白色的薄膜给蒙住了,白茫茫一片。好像就在看什么地方,但好像又什么地方都没看,在看着虚空。我握着他的手大概15分钟,同时祥和地注视着他。然后他的眼光突然转到我这里来了,我就知道他是有知觉的,他知道有人握着他的手,知道有人在陪伴他。我想这个有戏,我知道,他的眼光转到我这边了,我知道他是有知觉的,他知道有人在的。然后我就握着他手啊,跟他唱歌。我想老人家都喜欢唱老歌,像我这个人也喜欢唱老歌,我这样唱,“一条大河波浪宽……”哇,这么唱。你知道这首歌是很长的,很激情澎湃的,好几段。我就唱得激情澎湃的,只是一个人的音乐会,我就给它独唱了。唱完了之后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然后我想,我就唱一首欢快的歌。我就唱一首《南泥湾》,“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呀一唱。”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也不行。我唱了好几首了,他都没反应。我就想,长沙的老人家,可能会喜欢湖南民歌,那我就给他唱湖南民歌吧。你们都知道的,《浏阳河》,你看都知道的,我就要唱。奇迹很快就发生了。当我唱到“江边有个湘潭县哪,出了个毛主席……”,他一听到“毛主席”三个字一下就醒了,跟着我一起唱,“出了个毛主席,世界把名扬”,就这样唱。我知道“毛主席”三个字对于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是神一样的让人敬畏的三个字,能够把死人变成活人的三个字,能够让人从棺材里面立马站起来的三个字。那我就专门给他唱有“毛主席”三个字的这种歌词,我就跟他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他就马上跟我唱,“你的光辉思想,永远……”我不记得歌词,他能记得歌词,还记得很清楚了。我给他唱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就跟我唱“出了个毛泽东”。他就一起唱完了。哇,这个时候你去看他,看得到他老年痴呆吗?他的歌词记得比我还准。

我唱了几首之后,就跟他讲,我说:“老人家,你以前是……”我用长沙话,爷爷叫“嗲嗲”(dia dia),我说:“嗲嗲,你以前是干嘛的?”他说以前在国营企业上班,那个时候还不叫国有企业,他说五六十年代在国营企业上班。他说他以前是工宣队的,就是工人阶级宣传队,专门给贫下中农传播毛泽东思想的文艺骨干积极分子。他说:“我老伴以前也跟我一样是积极分子”。

和这个人聊天,聊了很久之后,我突然发现门外有一个50多岁的老男人,哭得老泪纵横地在看着我们。我就问:“大哥,你哭啥呀?”。他说:“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儿子,我觉得我不孝顺”。我说:“听护工讲你挺孝顺的啊。每天不是熬粥炖汤送过来要护工喂给他吃吗?儿子能够做到这一点,每天都来看,这件事很了不起了。”他说:“你不知道,三年前我的父亲被诊断为重度老年痴呆之后,我就认为他不能说话了。就把他送过来,三年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以为他不能说话了。”你知道吗?一个能说话的人让他三年都不说话,别说三年,三天不说话,都能够憋出病来。所以你知道在部队有时候会关禁闭,过去的部队就是关禁闭。可能有人说,你打我一顿都行,别把我关在黑屋子里关禁闭,因为很难受,没人说话。坐牢,一个人关在一个小牢房里面,关几年,就会变成疯子神经病的。

你看他一个老人家能说话,但是没有人正常地去跟他说话,那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是多么残酷的处罚。他的儿子跟我说:“原来我的父亲还能说话。所以我以后要向你们学习,也要拉着我父亲的手,跟他唱一唱过去的老歌,跟他说一说过去的事情,他听得懂。”他说:“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是工宣队的,他真的跟我老妈那个时候自由恋爱。那个时候很少的,他就是自由恋爱,都是文艺骨干分子的,是自由恋爱结合起来的,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瞎编的。”

他说:“我以后学习你们的样子,不去跟他讲现在这些新的事,不会跟你讲特朗普又怎么了,什么金正恩又怎么了,那老人家肯定是不知道啊。”因为痴呆症的老人记忆力是不断的衰退的。可能刚开始不严重的时候能记住十年前的事情,慢慢越来越严重,只能记住30年前、50年前,甚至只记得他童年时的事情。所以我就可以跟他讲毛主席、周总理,跟他讲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跟他讲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他可能会有印象。并不是他不能说话,只是我们认为他是痴呆症了,就不去跟他说话了,就关闭了这样一个通道。

所以,我们去陪伴老人的时候,要有自己的方法,我们要有方法,要用他能够听得懂的方式去进行沟通和交流。

我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带着一个,也是一个大学生,不是这个女生,也是个男生,就是你这个样子,大概20来岁。去了之后就带着他去给老人家服务。一进去的时候,护工就很好心地跟我讲,说这个老人是重度老年痴呆,就是啥都不知道,是个傻瓜。我们这个同学一进去,看到这位爷爷坐在床上。他伸出一个手指头,问:“爷爷,这是几呀?”那爷爷说:“滚蛋!我是北理工附属中学的物理老师,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瞧不起我,滚蛋!”因为护工姐姐告诉他是重度老年痴呆了,他就认为老人连“1”都不认识了,就说“这是几呀”。你看,我们这评判心就很重,立马就评判,认为痴呆症都不能说话,连“1”都搞不清楚了。所以我们这种内心做分别、评判,最后也让我们经常出错。

还有一个故事,也是一个小姑娘,大概也像可能跟你年纪跟你差不多,不知你多大,反正就20来岁吧。你可能没有25岁。当时一个25岁的小姑娘,大学刚毕业,就来做义工。我带她去,就让小姑娘去了这房间。那老人家就躺在床上,是不能动的。因为都是临终重症的状态,他是不能动的。这小姑娘一进房间就说:“爷爷我们来看你了!”然后爷爷马上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这个女孩子,说:“妈!你来了!”哇,我们这个女同学吓得要死,说一个85岁的老人叫我这个25岁的人做妈,我的天呐,不是神经病吗?她吓得面红耳赤,然后手足无措。其实我们知道,这个时候很多老人,到了临终状态的时候,会回到童年的记忆,他只记得他妈妈的样子,小时候他妈妈的样子。所以看到这个女生过去的时候,觉得跟他童年记忆里那个妈妈的样子很像,所以他立马就爬起来叫:“妈,你来了。”所以,我们会发现,“妈妈”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名字。人在死之前,在疼痛的时候,没有人叫“爸呀”,“爷爷呀”,没有,就叫“妈呀”。所以妈妈的怀抱永远是我们一辈子的回忆和记忆。

我曾经听到一个故事,就是一个临终的年轻人,40多岁吧,妈妈已经80多岁了。然后他要走的时候……他得了癌症好多年,都不敢去看她的,不敢告诉他的妈妈。但是后来在临终关怀、安宁医疗的医生的帮助之下,医生告诉他说:“其实你的妈妈都80多岁,她经历过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可能你都已经3、4年没有回家去看她了,她也没来看你了,她早就可能猜到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他40多岁,要临走之前,他说:”我最想见的就是我妈妈。”然后在志愿者志工的帮助之下,把他妈妈接过来。他的妈妈在病房门口出现的那一刻,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点都没有吃惊的表情,因为她早就知道了。妈妈跟孩子是心连心的,她就颤颤巍巍走到他的旁边,陪伴他最后几天的时间,给孩子做饭,给孩子整理床铺,就像小时候照顾孩子一样。这个病人最后说:“其实我是特别幸运的一个人。因为一般的人都只能够在妈妈的怀抱里长大,而我不但可以在妈妈的怀抱里长大,而且我还可以在妈妈的怀抱里死去。”

有人做过调研,去问很多的人:“如果死了之后,你希望你的遗体,你的尸体由谁来处理?”很多人都选择要让妈妈处理,因为只有妈妈才会把你当个宝贝,生怕把你弄疼了。昨天你看我们慧开法师讲的赵可式教授,台湾的一位老太太,做安宁疗护方面特别有名气的,她会花三个小时,把病人身上的好几十根管子拆下来,一边拆管子还一边跟死去的人沟通,而不是一顿乱扯,视死如视生。我们会发现这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即使死去的人,我们也依然对他表示尊重。

所以我们在陪伴老人的时候,我们要放下我们的分别心、评判心,我们要全然的接纳老人的状态。


七、在奉献人生的践行中成就自我

分享了这么一些特别感人的沉重的故事,我下面还想给大家分享一个故事。大家看这张照片,这张照片也是一个大学生,跟着我们的一位比较资深的老的志工,然后去陪伴这些患痴呆症的老人。他们坐在在轮椅上,很多人还被绑住了。前面有绳子把他绑住,怕他掉下去。我想讲的,是中间这位女士的故事。她的年龄可能跟你们的父母差不多,40多岁吧,不到50岁。她跟我是朋友了,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她来做志工,然后去陪伴老人做临终关怀的时候,她是家庭出现了严重的危机了。她40多岁,女儿当时是即将考大学,高中快毕业了。她见了面之后我就问她。我有时候也是这样做培训,也是这样跟她讲怎么去陪伴老人,怎么做临终关怀,跟她分享这些方法、理念、技巧。我私下里就问她,怎么也来了。因为她是某城市的一个社区的主任,在社区里面做领导的,然后她就说:“你不知道,我家庭都出现严重的危机了,我都要离婚了,都过不下去了。”

我说:“是怎么回事儿?”一般碰到这种情况的,我都会跟她讲:“你暂时别离婚,就是离,也是三个月之后再离。”我也跟她这么讲,我就说,你要急着离,你就别离,三个月之后再离吧。她就说不行。她说,你不知道,我那死老公一定在外面有人了,晚上深更半夜都不回家,我没法跟他过了。我说:“你反正跟他已经过了快20年了,不在乎最后三个月嘛。”因为有三个月她才可能来做临终关怀,去从老人这本教科书里得到人生智慧的指引啊。因为40多岁的女人,其实是很爱护家庭、很想维系家庭的。她说:“那好吧,我听李老师的话。”然后就来做志工,参加培训,陪伴老人。我也是分享一些故事给她,她觉得这个特别好,就想去照做,但是她就是做不到。她就说:“哎呀,你说陪伴老人我知道这样做,但是回到家里看到我那个死老公我就恨不得……”她说:“我怎么去做呀,该怎么去下手啊?从何处下手来改善这段关系啊?”

我就给她支招。我说:“那以前你老公深更半夜不回家,你是怎么解决的?”她就说:“我就把门锁了,不让他进来,反锁。我们家的门已经被他踢坏了十几次,锁都换了十几次了。”我说这一次你就别锁门,你把门虚掩着。她就说“这个好”。我说:“晚上他回来的时候你别睡觉,不管他多晚回来,你在客厅里面等着他。回来之后你……”她说:“以前他回来之后我就跟他吵架,吵到深更半夜。”我说:“你这次别吵了,等着他回来。回来之后你就泡一杯水给他喝。”她说:“嗷呦,你别说,我做不出来的。我恨得他都能把他吃下去,还泡水给他喝!”我说:“你就做一次嘛。”

因为她很想挽救这个家庭,她就听了我的话,那天晚上门就没有关,在客厅里等他老公。他深更半夜、晚上一两点钟回来。诶,一掏钥匙,开门,发现门没反锁,就吓了一大跳,以为来了小偷呢。开门一看,客厅还亮着灯,老婆还坐在沙发上,他以为又是一场战斗开始了。一进来之后老婆就说,“哎,你回来了”,然后端了一杯水,“你快喝水吧”。她老公颤颤巍巍地端着这杯水,手抖得都快溢出来了。发现老婆不按规矩出牌了,心想:我这老婆今天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今天晚上会不会要把我做掉。(众笑)他不敢喝这个水。他老婆就说:“放心吧,里面没下毒。”然后就喝了。

她后来每天都是这样子的,每天吃晚饭的时候,就给老公发个短信或者微信。我说,你不管他回不回来吃,你都给他发个信息,说这个饭菜就留在锅里了,你可以吃的。后来发现过了半年了,她没来找我,我就知道关系改善了。

过了半年我就问她离了没有?她说没离,我说怎么还不离呢?她说好像可以不用离了。因为她以前跟我说要辞职,我说你辞职了吗?当时她为什么辞职呢?她是社区主任,社区主任是什么?家长里短的那些纠纷她都要去疏导的,都要去劝慰的。她说:“你看我家里,我都跟我老公老闹离婚,都闹得鸡飞狗跳,我怎么有颜面去劝说我小区的人别吵架?我都做不下去,我都要搬走了,我都不能在这个小区住,我哪还能做主任呐,我得辞职。”我说:“你怎么没辞呢?”她说:“好像不用辞了,我现在变成一个很好的案例,可以去跟我们那些居民去说了。”

所以那个时候,她就认为她的老公变坏了,她就认为他在外面乱搞了,她就认为天都塌下来了,然后就分别,不接纳,评判,痛苦不堪。

她第一次去陪的老人家是什么情况呢?是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没有文化,一辈子没有工作过。那个老人家,她当时分享就说,这个老人家跟她讲,自己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成就感。因为很多人死了,死之前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什么成就感,就觉得没有什么力量感,没有价值感。她问:“你怎么没有成就感呢?”老人说:“我都没有工作过,没有挣过一分钱。”但是她养了七八个孩子呀,那老人家,我们觉得这个功劳够大了呢。然后就问她:“你没有挣过钱,怎么还家庭很幸福?”因为这老人家活到八九十岁了嘛,那不幸福的人纠结、痛苦、难受、吵架,肯定活不到八九十岁,早就死了。那老人家说:“我从来不跟我丈夫吵架。”因为他能挣钱,她不能挣钱。以前肯定有大男子主义的,我估计会有,从老人家的描述当中看出,可能会有大男子主义。但是他们都是相敬如宾,一辈子过到八九十岁。她就从这个老人家的身上看到了人生的智慧,家庭相处的智慧。

我会发现,跟老人家在一起、照顾老人的时候,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成长的时候。因为他们真正的是用生命的最后形式在教育我们,告诉我们,我们应该怎么样去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他们在临终之前说了很多肺腑之言。对于老人来说,他们这辈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他们即使开悟了,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做了,没有机会去做了。但是我们这些在旁边听到他们这些故事的人,还有时间,我们还有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我们还可以去做,去做得更好,不去重蹈一些错误的覆辙。

所以我们说一定要去实践,要去养老院,去医院,去陪伴,去把那些临终重症的患者老人照顾好。因为照顾他们,就是在照顾我们。在度他的同时,也在度我们自己。我们就会在这个过程中去觉悟,去奉献。我想这也就是觉悟人生,奉献人生。我想这是在一个老龄化的社会,我们去怎么把它落实到当下的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老龄化社会,我们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

下面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另外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就不是在养老院了,而是在北大的校园里。这个小伙子叫王世琦,他是山西人。他当年是北大医学院大一的学生,现在是大二,很快就进大三了。他也是参加了这样的一个志愿者活动。那一次正好去陪伴老人家的时候,分到跟我一组。他和我去长沙的一个养老院,去陪伴一个老人家,一个老太太。这老太太不会讲普通话,只能讲长沙话,很地道的长沙话。但是世琦是山西人,老太太讲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老太太是很严重的中风,以及在南方很常见的很严重的风湿病,就是手脚都变形,是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动的状态。

我跟着世琦去陪伴的时候,老人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临终的状态,状态特别不好。然后呢,我就跟他去陪伴。因为我是长沙人,所以我就能够用长沙话跟这个老人聊天。我也会照顾到世琦,就会给老太太介绍,这是北大的学生,是学医的。老人家听后马上跟他聊天,我会偶尔翻译几句,就是翻译这个老人家讲的是什么。其实即使有我做翻译,他也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这个老人家在我们最后要走的时候,世琦就去陪伴她,我也一起去陪伴她。我会发现当你很用心的时候,你是可以超越语言,走入对方的内心世界的。他好像全部都懂得这老人家的心思和意思。

我们在走的时候,老人家突然很费力地从床上想要坐起来,想要跟他讲话。普通话的意思就是,“孩子,你要看到我们这些人好苦啊,你是学医的,你要来救我们这些人”。这孩子听了之后啊,哇,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马上就点头,他说“好的”。她中风了,她说你要救我们这些人。这位世琦同学,当时大一,正好处在刚进大一第一学期的那个兴奋期刚过,第二个学期就开始迷茫了,不知道该把哪个方面作为自己攻克的重点。他想,心脏病方面可能有很多的同学和老师都走在前面,有人在做了;可能癌症也很多人都在做了。他突然想老人中风,中风的样子如此痛苦,让他特别的震撼。他说,他不管自己对中风这个病的了解是不是对的,或者说是不是很真实很全面,但是在他当时印象当中,他觉得好像中风还没有很多人去研究,没有特别好的方法和药。他说,自己作为医学生,就应该去解决人类中风的这件事情,去开发出更好的药,将中风作为一个研究的重点,一个学习的重点去攻克它。

他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就跑到走廊上,哭了大概七八分钟。我让他哭完,哭完之后他又跑到厕所里把脸洗了。

因为我们陪伴老人完了之后都要坐在一起来分享一下,自己是怎么陪伴老人的,感觉怎么样?他又哭了好几分钟,我们就等他。我问他为什么哭,他就说他的老师,他的教授告诉他,他的教授是做心脏病的专家,也是曾经看过心脏病人发作时候的那种痛苦,当时发愿,立志一定要攻克心脏病,要成为这方面的专家,去帮助更多的人。他说你们作为同学,大一的同学,就要开始去选择自己人生的方向,把一个人类的顽疾,把一个疾病作为将来去攻克的重点。

他一直在冥思苦想几个月了,不知道自己该往哪方面走的时候,突然这个老人家就在他的面前示现。他发现可以去攻克中风这件事情。他从这个老人的病苦身上看到了这种生命的无常,看到了病人的不容易,也从这个老人的病苦中,看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和将来努力的目标。所以他的哭既是伤心的哭,也是喜悦的哭。一个学期来的迷茫,进入大学之后的那种迷茫,不知道往何处去。他突然找到了方向。这个是去年我回学校去看他的时候,跟他一起拍的照片。我跟他陪伴老人的时候那个现场没有照片,没有抓拍到。

所以我们说,来做安宁疗护,来做临终关怀,来参与中国的养老事业。不仅仅是为别人,也是为自己。昨天我们大家在师父说的活动结束之后,走到房子的前面,明影法师就说:“哎呀,明天是你的课,你讲养老的问题,这很重要,很好。现在年轻人如果不重视养老,不知道将来怎么给老人养老的时候,我们都不敢老去。”因为我们老了之后,我们怕被惨烈地对待,我们怕死的时候没人照顾,没人关怀。我们老了不是说就给我们吃的就行了,我们还有心灵的追求,还有灵性层面的需要。

比如说我,我说我的使命和担当,说起来很了不起,去做志工,去帮助那么多的老人,然后教会很多人陪伴老人的方法……你看这些方法其实听起来好像没有多难吧。唱歌谁不会唱,是不是这样子的?那摸手谁不会摸呀,那眼睛祥和地注视着别人,谁不会看呐?都会呀!但是我们要有智慧的指引,然后在内心真正的放松、放空、放下的状态下去陪伴老人。

我们很多的志工来分享,说我陪伴老人,今天的陪伴感觉特别的好。其实我们陪伴的那个老人,就是一面镜子。镜子是什么?你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你哭它就哭,你笑它就笑。陪伴老人也是如此的。在老人临终之前,在要死的时候,他们都是原生态的,真实状态的流露,他不用再照顾你的面子了。他是要死的人了,他不会再考虑你的情绪了。他不会因为你不爱听他就不说了,他会很真实地在你面前呈现出来,病痛也好,脾气也好,等等,有可能如此。但是在家里,你的父母可能考虑到你的情绪和你的面子,可能你说了什么他不认同,却也接受下来。你的同学可能考虑到,因为跟你是同学,所以你说了什么事情,他可能也忍受了。但是我们在老人院,在病人的面前,他们很真实的那种流露,会让我们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就是一面镜子。我们说陪伴老人,陪伴病人,感觉很好,为什么?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状态很好,我们真正的能够兑现每个生命都是值得被尊重的理念。众生都是需要被尊重的,每个生命都是无差别的,都需要爱,都需要尊重,都需要温暖,都需要有光明。

当我们自己状态很好的时候,陪伴老人时,老人的状态就会很好。当我们自己内心还有很多纠结,很多恐惧,很多负能量的时候,那老人可能就呈现出另外一个样子,即使是同一个老人。所以我们说去陪伴老人家,其实没有别的,没有太多的方法和技巧,就是让我们自己喜悦起来,我们叫法喜充满,时时刻刻法喜充满。那你靠近别人的时候,别人都愿意跟你在一起,都愿意接纳你,他就会呈现出很美好的样子出来。人可能会是多面的,他可能会有一些情绪,可能有些暴躁,但也会有很天使的、很美丽的一面。当我们把美丽的一面呈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老人他也会把他美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我这里有很多陪伴的故事,很多案例,我不知道大家以前有没有人去过养老院陪伴过老人家,可能有——对。我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我最早时大概十多年前就去北京的松堂临终关怀医院,大家可能听说过。那时我去陪伴。我记得当时那里有很多老人家。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直接上楼了。当时我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陪老人家,然后走到楼上的三楼。我记得当时房间是很大的,大概住了十多位老人家吧,有好几个床铺,十多个吧,都是临终重症的老人家。我就走到那个房间的中间,其实我是看到房子的中间是最方便去的地方。我看到那位老人躺在床上,眼睛是闭着的,嘴巴也是。因为没有牙齿,嘴巴是塌陷的,只有鼻孔的呼吸让我知道他还是活着的。

我心里还是有准备的,因为我知道是临终医院,临终关怀医院嘛,肯定都是临终状态的老人。我就走上去看到这个老人家。我说我没有经过培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就走到老人家的面前,我就握他的手,就从被子里面掏出手来握住。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嘴巴鼻孔在动,我就知道他还活着。我当时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我就跟他说,老人家,你别怕死啊,人都会死的,如果你真的要死,你就大胆的往前走……我当时就这样跟他说,我没有别的词儿,他也不能给我回话。我就说,你别怕死,你就大胆去死,反正人终有一死。就这样子跟他说,说了十来分钟之后,我觉得太无聊了。这是我第一次去陪临终者,就这种状态。陪了之后我就觉得太无聊。我想,这怎么办呢?但是我发现老人听到我的话了。你知道吗,临终时刻,据说听力是最后消失的感官,可能会是。他们还能听得见的,他知道我在说话。然后他就动嘴巴,我就看到嘴巴动。他大概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但是又张不开口,说不出来了。

我觉得老是说要他别怕死,大胆去死,没什么意思,我就走了。我就走到对面的一个房间里去陪另外一个老人家。我记得他是一位瘦骨嶙峋的画家,一辈子独身的。也是快要临终的状态。我就陪他,我大概陪着老画家不到半个小时吧,突然走廊上就变得很热闹了,我就去看怎么会很热闹。然后我就发现对面的我刚陪伴的老人家死了。护士用白布——医院里床单本来就是白的嘛——一包,就把他往楼下太平间拉去了。哇,我当时是泪流不止啊,我好多复杂的感情一下就涌现出来了。我觉得生命太无常了,他在半个小时之前还在动嘴巴,鼻孔还有呼吸,我还要他大胆的去死呢,没想到我真的是他最后接触的一个人,我真是最后一个给他做了送终的。他也许还在等他的孩子,也许还有某件事情放不下,也许还不想把那最后一口气掉下来。但是因为我说“你大胆去死”,也许我这种很不专业的语言,很不专业的临终关怀,对他是一种安慰,他居然很快就离去了。

我后来得了一个后遗症,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只要我的眼睛一闭着,那个老人嘴巴动的样子,眼睛动的样子,就在我的眼前浮现。但是我这人有个特点,在哪里跌倒,就绝对不在那个地方随便爬起来,(众笑)而是一定要成长了之后再爬起来。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我又去了那个临终关怀医院。我记得第二次去的时候走到这个门口,冬天很冷。那次陪伴的是一位老爷爷。我听说他,他80多岁,曾经是前总理朱镕基的同事,在朱镕基总理还是处长的时候,他在隔壁办公室办公。他跟我聊天,他是重度老年痴呆,但是五六十年前的事都记得很清楚。他有个特点,这个老人家手抄本的歌词很多。他喜欢唱歌,也是文艺骨干,手抄本歌本都是随身携带的。他不呆在房间,就呆在门口。北方的冬天,门口会安一个布帘,是很厚的棉布的帘子,里面还有一层门的,他就坐在这棉布帘子的后面。人进人出的时候,那个风经常会吹的,还会很冷,但是他还会坐在那里。我就问他,为什么坐在那里?他说,这里人来人往,有人可能会跟我打招呼,我就会说上一句话。一个人待在房子里面可能没有人说话。第二次去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个清华二年级的男生,他们团委搞活动。我记得还是湖北黄冈的,好像黄冈高考很厉害吧,他就是那里的。这个小男生大概跟我差不多高,我们一起去搞活动,他正好在门口,就被这个老人家“拦截”了。他第一次去根本就没经验,就跟老人聊天。聊完天之后,这老人家唱歌,唱了好几首歌,歌本、手抄本都拿出来了。这个同学很激动,也唱了一首歌,又唱,唱了好几首。后来男生就说:“老人家,我给您拍张照片吧,做留念。”他就掏出手机来,然后就说下个礼拜还来,把这个照片送给老人。老人说好。过了一个星期,男生拿着照片兴冲冲地走到这个临终关怀医院,然后找爷爷,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问那个护工,护工说爷爷昨天下午就变成骨灰了。哇,这个小男生立马泪流满面。跟我当时看到刚刚陪伴过的老人去世时忍不住哭一样。我们知道,死去的人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但是活着的人会非常的难受。因为你有诺言,你承诺要给爷爷送照片,但是你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去践行你的诺言了。所以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做临终关怀,做安宁疗护,需要有爱心。但是光有爱心还不够,我们还要有很好的理念、思想,还要有方法。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走上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的专业的道路。学习作为子女,作为社会志愿者,去做这件事情。如何既能够让老人受益,让他们能够在平静安然、甚至于在喜悦祥和中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同时,也让自己不受伤害,在临终关怀、安宁疗护当中获得生命的成长,得到智慧的滋养。让自己能够觉悟人生,让自己也能够更好的去奉献社会。

我几乎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会来石家庄,都会到柏林禅寺或者是在石家庄市内去做安宁疗护培训班,我们还会去组建安宁疗护志工团队。我们去医院,去养老院,给那些癌症病区、重症病区,给血液科的病人,给养老院里面临终的重症老人,给他们做安宁疗护的关怀,心灵的关怀。

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时代,老龄化已经是汹涌而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使命,都应该要有这样的担当。我们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爷爷奶奶,这么多的老人在痛苦、难受、遭罪的状态下死去。因为他们死得不好,我们就很难活得开心。慧开法师昨天跟我们讲五福临门,最后一福是什么?“考终命”,就是要“得好死”。我们骂人骂得最凶的话是什么?“不得好死”。不管你曾经荣华富贵也好,位高权重也好,如果不得好死,都不算是圆满的一生,人生就会有巨大的缺憾和遗憾。在这样一个老龄化的时代,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去做点什么。我们可以去做volunteers(志工),我们将来也可以成为这方面的专业的人士,以此为职业都是可以的。

在座的各位可能有学医的吧?学医的请举手。哇,还挺多的,太好了。有这么多同学是学医的,将来在你们的工作当中,肯定经常要面临病人的死亡、病痛,家属的痛苦、纠结。我们怎样以一颗医者的仁心,既去医病又去医心?佛陀就是大医王。佛陀在父亲临终时给我们示现的临终关怀,帮助治疗我们身心的病。我们内心的痛苦纠结,在佛法智慧的指引下,都能得到很好的疏解。对这么多学医的同学而言,能够这么早在夏令营里接触到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的理念和方法,这对未来的学习和工作,一定会有作用。其实你不是学医的也没关系,你看我不是学法律的吗?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贡献。因为我们既可以去服务别人,又可以去让自己的家庭更加幸福。

我今天的分享就到此结束了。谢谢大家。

明象法师:谢谢,有经历的男人讲了有温度的故事。诙谐微笑的背后,或许是经历的泪水。我们李赞老师的课,是走心的课,我们给他点个赞,好不好?当然还有一点点时间,我们可以和李老师做一个互动。有什么想聊的,想问的,可以举手示意我。

李赞老师:对,大家都可以问,有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营员一:我听完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问怎么报名志愿者?

李赞老师:你想报名志愿者,首先可以在自己学校的社团去做相关陪伴老人的活动。我看到在很多的学校,比如说湖南大学,有一个“fly协会”,F-L-Y。他们组织同学去养老院,用所学到的陪伴的方法和技术,去陪伴养老院的老人。因为对于很多大学生来说,他们有社会践行的要求。走到老人院后,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老人家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那说点什么呢?不知道做点什么。然后学生们帮忙擦擦桌子,拖拖地板就走了。这个当然也重要,但是养老院里有护工来做这个事情。其实我们能做的,更多的是可以去给老人们心灵的关怀。

明海大和尚就特别重视这点,说医疗有医生、医疗机构和护士去负责,日常生活的舒适照护有护工去负责,我们作为社会力量,可以去做心灵的关怀,我们有佛法的指引和智慧的引导,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去服务老人。

比如北京大学,我记得有个爱心协会,那里的同学正好也有法学院的,是我的小师妹。她好像也是我的湖南老乡,她就说,她们组织的爱心协会其中一个重要活动,就是去北大退休教职工那里,这些老人的孩子很多都到国外去了,老人们在国内的生活就没有人照顾,很孤独,他们就组织本校的同学去服务本校的退休教职工。这个就特别的好,这就是针对本校老教职工的关怀项目。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清华大学也有紫荆服务队。他们组织同学们去养老院,给自己学校的退休教职工提供关怀的服务和陪伴,我觉得这样就特别的好。

如果你的学校里面已经有了,你可以报名去参加。如果没有,我觉得你可以承担使命,成立这样的一个社团;或者就在你所在的社团里增加这样一个服务内容和项目,去服务本校的老教职工,或者学校周围养老院的老人们。

当然,如果以后生活禅基金会的志工团队在你所在学校的城市落地生根时,我相信你肯定会是第一个报名的。我记住你们每个人的脸,我相信在某个时候又能碰到你们。(掌声)

营员二:我问一下,你不是说石家庄有临终关怀的培训,志愿培训,

李赞老师:对。

营员二:怎么去参加?

李赞老师:你可以关注生活禅基金会的微信公众号,就会了解我们在石家庄举办的安宁疗护的相关活动。

营员二:我们可以自愿参加?

李赞老师:可以自愿参加培训的。

营员二:行,好,谢谢。(掌声)

营员三:我上本科的时候去养老院是比较多的。我当时最大的感触是,他们最需要的其实是像李赞老师所说的,需要这些志愿者去关怀——但是我当时去的时候,我觉得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好多老人都把我当他们自己的孩子,去跟我叙述一些事情。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您或者是其他志愿者可不可以开一个类似的公开课去专门培训子女。因为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其实可以在养老院给每个老人配一个Pad,这样的话,即使子女没有时间每天去看他们,老人也可以跟自己的子女进行实时的联系沟通。我觉得这些老人可能更需要的是自己的孩子,因为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其中一个老人拽着我的手,说我特别像他的儿子。

李赞老师:这个讲得太好了,谢谢你啊。我们作为社会志愿者,确实不能取代他的子女,我们能够做什么?助人行孝,协助一下别人。你不是说我们要去给老人家买一个Pad,让他们有机会跟儿子见面吗?叫他儿子买就好了。

我们做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的社会志愿者,最后的目标是什么?我们希望将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等理念能够进入每个人的心里,能够进入每个家庭,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把自己家里的老人陪伴好。

我们去做好了,子女可能就会学到。比如说我前面提到的50多岁照顾自己高龄父亲的老男人哭得老泪纵横,通过旁观我们的陪伴,他就是发现他的父亲还能说话。你看,我们做了他就会看到,他就会学到。这就是一种教育。

但是,按现代人的根器,你说:“你作为儿子,做得不好,我们来给你做教育”。儿子一听,完了,不想去了,谁愿意来接受教育啊?比如说在座的各位,如果报名通知里面说,这次夏令营就是要好好地教育你们,我想报名的人立马就吓跑了。但实际上我们在这里受到了深刻的教育。所以有时候要有一些善巧方便,一些方法。通过我们自己做好,让旁边的人看到我们的改变,看到我们家庭幸福指数的提高,看到我们对自己的父母、家人不一样了。别人就会跟随我们的脚步,去解决自己问题,让他的父母得到更好的陪伴。

好,谢谢,就这么多了。

明象法师:我们再次感谢李赞老师的授课,谢谢他。我们大家一起起立,请老师先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