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 章

新年元月二日，早上过完堂后，在广东乳源云门禅寺随退居老方丈佛源老步出方丈楼。我深刻地记起丈室的对联：“方便随缘路在脚夫下，丈夫意气独占鳌头。”这出自佛源老和尚心手的门对，映托出老和尚的铮铮筋骨，朗朗人格。是啊，大丈夫应该有冲天之气概，莫沉湎那些假名虚位而污染了自己高尚的品格，更要以不着纤毫的大超越大解脱的佛法，来时时刻刻地克已奉公，多低眉观自心，少抬眼看别人。这样，就能臻于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种至善至美无上最高的道德境界。

早上散步他拄着一根棍，未跟侍者，我亦如是。出殿堂，顺放生池向正在凿石砌山门的工地慢慢踱步。老和尚很爱管闲事，建筑工人竖脚手架，竹竿长一截儿，影响过往车辆。他严肃地以拄棍为准绳，需要工人必须锯齐。走着走着，我没注意他却发现埋在泥沙路上的一根钉子，随即弯腰拾起，装入兜中，后交给一位小和尚。有的小和尚一见老和尚，都笑眯眯的敬畏地跑到各自的屋里，他们知道老和尚拄棍的厉害，有时老和尚发现什么不对头的，便要在小和尚屁股上似重又轻地敲一下--"赶快去干自己的事。"说完便走，也不回头望一望。

半路上，迎面一位女同志抱着小孩，老和尚问小囝几岁啦？小囝不语，伸出小手，眼睛直直地盯着老和尚。

了到菜畦，他坐在石头砌成的台阶上，冲着老远挑糞追肥的农工喊，附近做工的居士忙着过来跟他搭讪，“老和尚早上好！”“老和尚天天都好！大家天天都好！菜心是人心，菜心饱人心好。”

一路上，他几次催我回去，不要陪喽。我不肯，执意随其散步。这时太阳冲开云雾，我自言自语地说，太阳出来了，真好！他似乎情不自禁地一句：“太阳落下才好，迎接明天更早。”这分明是云门文偃禅师垂示于人的禅“日日是好日”的新诠释。欲追再问，云门橫亘。云门是人，云门何须问佛？只是亲切，只有默然。

从菜田到山岗，进入了小西天，他随手关上铁门，铁门旁清楚地提示："内有恶犬，请勿入内。咬了你自己负责。"于是，阻止了我跟随的脚步。

透过镂空的门，我痴痴地望着佛源老和尚的背影，思忖他的题赠：“恒心即佛，章法乃成。”以及拟书愚所撰的联：“明心证大道，见性识本源。”他信手将“证”字改为“眠”，这个眠，实在妙，妙在他的一腔丈夫意气，凛然荡人心底。

甲申年正月初一于玉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