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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净其意

(2013年7月21日下午 柏林禅寺文殊阁)

明影法师

佛教是以信仰为基础,以文化为载体的真理认识体系和生命教育体系,这是我对佛教的基本认识。在社会生活中,一般是把佛教作为宗教来管理或认知的,但是,宗教的属性并不是佛教的根本属性。也有人讲佛教是文化,佛教的文化是非常丰富的,有寺院建筑、佛像、壁画等非常丰富的佛教艺术形式,佛教的管理制度和在佛教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各种各样的组织形式和弘法形式,多种语言、多种版本、多种内容的经论典籍等,这些都有文化的属性。但是,这些文化形式的出现,其根本目的是要传承佛陀的智慧。佛陀是圆满地觉悟了宇宙生命真相的圣者,佛陀的智慧是纯粹的真理。如果把科学作为真理的代名词的话,那么佛教的实质是圆满的科学,是达到了科学目的的科学,而不是现代文明中尚在发展中的各个领域的相对真理体系。佛教的真理不是去认识这个世界的,尽管佛教也讲了很多对世界的认识,这在佛教里叫世界悉檀,在佛教的智慧体系中是没那么重要的,佛教所传承的是认识我们生命的智慧。因为只有先认识了我们生命自身,以此为前提我们才能够准确而客观地认识世界,才有机会彻底圆满地通达宇宙人生中一切现象与规律。

佛陀出生在两千多年前的古印度,他的母亲摩耶夫人,是现在尼泊尔境内一个小国的公主,他的父亲净饭王是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在印度和尼泊尔交界的印度一侧)的国王,太子出生以后,有种种瑞像,国王也请了很多预言家和相师来给王子看相,其中有几个人伸出两个手指头,意思是说太子的相太好了,他以后要么成为统一世界的王,要么成为觉悟真理的佛。其中有一个人,也就是后来继佛陀之后第一个觉悟的阿罗汉阿若憍陈如尊者,他只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他说太子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出家修道,觉悟宇宙生命的真理,成为佛陀。因为有这样的预言,国王就特别小心地保护太子,不让他接触人间的疾苦,让他过着近乎完美的宫廷生活,因此,佛陀在童年、少年和青年期是在非常理想的环境中成长的。

由于太子与生俱来的睿智,当时古印度社会已经存在的种种学问,他一学就通,一般需要几年完成的课程,他几天就完成了,因此他的许多老师都很苦恼,一致感到太子智慧的不可思议。后来他争取到了几次出城的机会,并接触到了世间生活,亲眼见到了老、病、死的生命现象,因此他深刻地认识到,再优越的生活也无法解决每个生命必须要面对的老、病、死的困境。于是,他独自一人离开了王宫,把头发割去,成为当时非常流行的修道者中的一员。

经过了一年的学习,太子通达了当时在古印度存在的各种修行传统,并达到了当时很多人认为已经是解脱了的境界,他修习禅定达到了色界的四禅天和无色界的非想非非想天的境界。但是以他与生俱来的超常的智识来判断,他清楚地认识到这并不是如人们所说的生死问题的解决,于是他又加入到苦行者的行列中,赤身裸体,每天只吃几粒粮食,以种种的苦行来探索真理。佛陀这样艰苦地实践了六年,最后认识到这是死路一条,自我折磨是痛苦的因,不是解脱的方向。于是他离开了苦行林,度过了泥连河,来到一颗菩提树下。当时的佛陀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瘦骨嶙峋,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他渡过泥连河的时候事实上非常艰难,树神为了表达敬意,让树枝弯下来,佛陀牵着树枝勉强地度过了并不很深的泥连河。上岸以后遇到一位非常善良的牧羊女,这位牧羊女供养了太子一碗用奶煮的粥,太子喝了这碗奶粥以后恢复了体力。他在菩提树下,自己铺上干草,坐下来,发了一个伟大的愿:如果我不能觉悟宇宙生命的真相,就再也不起来了。

请大家认真体会一下,坐在菩提树下的太子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呢?首先,在他离开王宫之前,古印度存在的各种思想早已了然于胸,世间的知识和学问不能给他生命的答案;离开王宫以后又用了七年的时间,一年修禅定,六年苦行,体验了古印度已存在的主要的修行传统,都被他一一否定,都不是生命的出路,没有找到关于生命智慧的答案。也就是说,坐在菩提树下的佛陀已经走到了古印度文明的尽头,他只能一个人独自去寻求突破了。于是佛陀开始了独特而深入地思维和观察生命秘密的旅程,不同的经论中有关于这一过程的多种版本的记载,都很重要,都很宝贵。经过七天七夜,战胜了种种考验,到了第七天的早晨,佛陀抬起眼来无意中看到闪烁的启明星时,突然间妄念顿息,身心世界豁然超越,完成了伟大的觉悟。

完成了觉悟的佛陀非常感慨,《华严经》里记载,佛陀三叹奇哉:“奇哉!奇哉!奇哉!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便能证得无师智、自然智、一切智。”他讲啊:太奇妙了!太奇妙了!原来一切生命都具备圆满的智慧,并没有实在而独立的生命个体,每一个假相的个体生命,其生命的本体与其他生命和物质世界究竟一体无二。只是由于我们有种种的经验、种种的认知、种种的情绪,我们困于其中,所以不能把本有的无限智能打开,不能生活在真实而永恒的生命中。

佛陀觉悟以后的感慨给了我们太多启发,首先告诉我们,我们生命的价值是无限的,与佛是平等的,本来具有无限的智能。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它成为现实呢?那是因为我们有种种妄想和凡情,这些妄想一是源于我们的直接经验,我们的经验显然是有局限的;一是源于认知,我们的知识和思想范围显然也是有限而片面的;但我们所有的思维却都是以此为基础;而且思维方式也不是尽善尽美;再加上我们与生俱来的贪嗔欲望等烦恼;这构成了我们生命中一切问题的源泉。佛陀告诉了我们如何来解决这些问题,只要能把这一切都停下来,我们就能像所有的圣者一样,打开生命中蕴涵的无限智能,通达宇宙生命的一切规律,实现自由而圆满的、永恒而常新的、与世界同体而又不失差别的理想生命境界。

佛陀觉悟以后的宣示给了我们极其宝贵的教言,生命的价值被彻底地提升了,提升到与佛一样的高度。接下来只是我们如何来实现它,如何解决现实中面临的一切问题,让生命中蕴涵的无限智能成为我们生活的现实。这个意义是无限的,这毫无疑问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发现。这一奇迹已经发生了两千多年,直至今天这一无限宝贵的智慧传统仍然被准确地继承着和实践着。

佛陀觉悟的经历和经论中种种的教法,其实已经明确地告诉了我们,佛陀的智慧不是来自于古印度宗教哲学的发展,是他否定了这一切之后,一个人在菩提树下独自觉悟的。他以自己觉悟的境界、觉悟的经验和他已经打开的全知的智慧,去观察万事万物,观察我们的生命现实和接受能力,建立了种种的教法。由于这些教法是针对不同文化背景和有不同认识能力的人群的,教法因此而千差万别,所以,印度佛教有印度文化的特色,中国佛教有中国文化的特色,佛教正在传向欧美,必然也会与欧美文化相结合,这是文化规律自身的表现,但是其中要传承的是佛陀亲自觉悟的智慧,这一智慧为佛教所独有。这是我想和大家来分享的我对佛教的基本认识。

我们本届夏令营的主题是自净其意,这是佛教的核心智慧,我们每个人要自己来净化自己的妄想。我们有妄想,所以有烦恼和生死,断除了妄想就能够开发佛智。那么如何才能断除妄想呢?也就是如何才能净化我们的心灵呢?佛陀可以把觉悟的经验和觉悟的方法以及一旦觉悟以后我们所能达到的高度,乃至于我们如果不觉悟,未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等等,很清楚地介绍给我们,但是这个工作一定要自己来做。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与佛是平等的,在生命规律面前,凡夫与圣贤平等,自因自果,自作自受,佛陀不能代替我们去生活,也不能代替我们去觉悟。所以,佛教不像有些宗教声称由谁来决定人类的出现、终结和审判,佛陀不决定这一切,佛陀也不承认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每个人是自己生命世界的唯一主人,我们要犯错误、要自寻烦恼,这是每个人自己的事;相反,我们要学习、要成长、要解脱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所以,佛教是一个平等而理性的智慧传统,强调在规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与神平等,凡夫和佛平等,路要每个人自己走,心灵要自己来净化。

佛陀在《华严经》中开示,一切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德相,也就是说这根本的智慧是我们每个人本有的,我们只是需要净化心灵,就是把各种妄想停下来,这是关键。是种种的妄想障碍了我们本有智慧的显现,并趋使着我们流浪生死,这些妄想的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五钝使和五利使。

五钝使的内涵是我们生命中的情绪、情感问题,有贪、嗔、痴、慢、疑五个方面。贪是对悦意境界的执著,喜欢的想多得,希望所爱事物长久地保留,正拥有时被干扰了就受不了。嗔是对苦恼境界的执著,不喜欢的就排斥、恼怒、仇恨等,别人伤害了我们喜欢的东西就要与他对立,甚至要去报复。痴是无明,没有智慧光明,不能准确地认识法义是痴,不能认识自心是痴,不能认识宇宙的规律是痴,固执种种对宇宙人生的错误认识是痴。

慢心是对自我的过度执著,一是自以为是,自高自大。我们现在似乎是一个特别需要禅修大师的时代,于是乎所谓的大师就随处可见了,其中有些是泊来的,有从印度来的,印度佛教在十二、三世纪就结束了传播,印度不应该有很多大师才对啊,现在印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信仰的是多神崇拜的印度教;也有从美国来的,因为我们的民族虚无主义已经盛行了一个世纪,普遍认为外来的宗教家应该更有智慧。事实上以中国古人的智慧全身心地学习佛法,经过了四百年,到了鸠摩罗什和僧肇大师的时代才准确地理解了大乘的空性智慧。又经过了一百多年,才有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在达摩祖师启发下彻悟实相的案例,所以禅修大师的孕育必将是一个曲折漫长的过程,佛法传入西方世界不过才几十年,一时间有很多人声称或默许崇拜者吹嘘自己证了阿罗汉,或者声称自己有非常深湛的禅定经验,这种自以为是的标榜除了商业目的的炒作之外,其内在的心理机制就是慢心。过分地贬低自我也是慢心,自卑心属于卑慢,它的伤害是一样的,只是伤害的层面不同,卑慢会使我们不自信,让自己的心不安,不开心,不敢面对成长,不能把自己的优点拿出来利己利人。在修行中不敢把自己当佛来认识和培养的心理机制就属于卑慢。

疑心即是对己、对人、对真理没有信心,在修行中对佛法,对我们自己本具佛性这些事实不敢接受,怀疑不信等。这是五钝使。五钝使是烦恼的主要内容,在净化心灵的修行历程中,悟道以前只能做到对五钝使的相对调伏,在悟道以后的深入修行阶段,才能逐步解除五钝使的强大心理惯性。

老和尚多年来一直勉励我们要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这是佛教总的修行原则。因为有贪嗔痴,我们就会有痛苦,欲是苦因,欲的表现形式就是贪嗔痴。如何来降伏它,这需要漫长的修行。对于贪嗔痴,我们可以转化和提升它,但是要想把它彻底根除,绝非易事。我们在生活当中其实已经有很多经验了,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很伟大的人,他们对社会对人类有非常重要的贡献,表现出了超众的才华和德行。但是我们也有时会听到他们那些鲜为人知的负面的生活内容。首先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一个以自我认识为核心机制的生命,忙碌于社会生活中的各界人士,无论他的德行修养到了什么程度,若说只剩下了慈悲的大爱,完全没有了贪嗔痴,我认为这是非常不易做到的。对于社会人士来说,貪嗔烦恼和慈悲大爱往往会相对并存。所以,一个人一心想着为社会服务,一心想着为人类做贡献,但是由于他自己与生俱来的烦恼和不智,犯些错误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应该得到社会大众的理解和包容。不应该因为他有些许问题,而掩盖了他对人类的贡献。我们生活当中有很多非常好的词,正能量这个词非常好,贪嗔痴慢疑属于负能量,经典里称为恶业种子、烦恼种子;慈悲的精神、利益社会的精神,这样的认知和行为属于善业、善根种子、正能量。我们不断提升慈悲心的正能量,不断转化贪嗔痴的负能量,这是修养身心的重要内容。

一心修道的人通过不断地修行,可以成就色界禅定乃至无色界禅定,也就是说可以令粗重的贪嗔痴慢疑基本上不起作用了,剩下的只是宁静的生命喜乐,甚至于可以超越身体形式的束缚,成就无色界纯净的定心。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心识一定还会有极微细的妄想,既然有妄想,里面就会有善念也会有恶念,要做到纯善,是没有机会的。佛陀在觉悟之前就实现了这些高度,包括他那些重要弟子舍利弗、目犍连、迦叶尊者等,他们都早于佛陀出家修道,对于自身的贪、嗔、痴、慢、疑已经降伏到了相当的程度,但是不能够获得解脱,直到佛陀觉悟以后,闻到了佛陀的教法,才真正打开智慧,所以,佛陀的教法是以智慧为先导。

修道要先破五利使,五利使的内容是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和戒禁取见,这五种见是属于理性认识层面的。这五种理性认识机制是貪嗔烦恼背后的认知基础,要先根除五利使,才能逐步彻底净化五钝使。五利使在悟道时能同时顿断,然后才能进入深度转化贪、嗔、痴、慢、疑的修道阶段。我们大家是理性发达的现代人,先在理性上建立正确的认识,然后再不断地成长,这是我们修道的下手处和关键点,是修道的基本次第。

身见又称为萨迦耶见,是我见的基本内容,我们凡夫根深蒂固地认为这个身体是自己,认为有我,认为我就在身体里面,尽管在身体哪个部位我们并不清楚,甚至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下意识地而又非常坚固地认为有我,这是凡夫最根本的思维机制。这样的认识机制从过去生到今生,以后一直到觉悟之前都将占据着我们生命的主导地位。我们一出生就有身体,身体有需要就会痛苦,我们为了解除痛苦而去努力,都是为我来服务的;世间的文化教育也都是以自我为前提的,包括我们要有好的事业、好的名誉、健康的家庭,乃至我们要修道,都是以这个我为前提的。然而到底有没有一个真实的自我呢?身体和自我是怎样的关系呢?

佛陀时期古印度有一个商人,他独自在旷野中跋涉,天色很晚了还见不到人烟,只好在一个没人看管的神庙里过夜。印度是一个宗教非常发达的国家,婆罗门教自称有七千年的传统,早在佛陀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所以各种神庙随处可见。晚上商人睡得正香时,突然间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他赶紧躲到神像的后面,这时看到一个黑色的鬼扛着一俱死尸过来,往神像前一放,然后又出去了。商人正在紧张彷徨之际,又听到了脚步声,这时进来一个白色的鬼,白鬼看到死尸,非常高兴,如获至宝。正准备享用时黑鬼回来了,于是两个鬼就产生了争执。白鬼说这是我的,是我发现的。黑鬼说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搬进来的,你不能据为己有。两个鬼吵得一塌糊涂。后来黑鬼说我有证人,鬼有五通,可以隔着墙看到人,他知道有一个商人在神像后面躲着,黑鬼把商人拉出来说,你来评评理,明明是我扛来的,他要抢我的。商人想,反正我说真话也是得罪人,说假话也是得罪人,就照实说吧。他说看到黑鬼扛来的,尸体应该是黑鬼的。这下白鬼不干了,你们一起欺负我,那不行。一伸手就把商人的胳膊扯下来,几口吃光了,黑鬼想不能让白鬼伤害自己的证人啊,于是把死尸的手抻下来给他装上,白鬼又把商人的右手吃掉了,黑鬼赶紧把死尸的右手抻下来给商人装上,这样从手到头整个身体换了个遍,相当于给商人做了个全身移植手术。这时天亮了,黑白二鬼消失了,留下的商人彻底地迷惑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了,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就像医院里那些出了严重车祸的人一样,等到手术结束以后,一照镜子,不是自己了。于是商人发了疯,一路跑到有村落的地方,逢人就问我在哪里?有人告诉他前面有比丘,他们是智者,你去问他们吧。他见到一群比丘,就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他们听,并急切地向比丘们请教。比丘们想:这个人的经历很神奇,有得度的机会。他们告诉商人说:现在的身体不是你,以前的身体也不是你,你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听完这句话,商人当下就放下了对自我的执著——原本认为身体是自己的执著当下就停止了,当下证入了初果的圣贤境界。于是他随比丘们出家并见到了佛陀,很快完成了对五钝使的净化,成为佛陀座下重要的阿罗汉,就是经典里经常能读到的佛陀的常随弟子之一离婆多阿罗汉。
离婆多尊者的经历很特别,若想遇到这样的经历可能需要多生多劫的修行。但是大家要知道,其实我们平常的生活,跟他的经历也非常相似。我们经常讲无常杀鬼,黑白无常有时就是指黑天白夜和寒来暑往的时间变化,我们每天吃饭和排泄,一刻不停地进行着新陈代谢,每天都有新的细胞在生,老的细胞在死,只不过不像离婆多尊者以一种离奇的方式一夜之间完成了整个身体的突变,因此对他的心理产生了极重要的震动。我们普通人就好像是“温水里煮青蛙”,对身体随时都在发生的变化茫然不觉。生理学家告诉我们,我们身体里寿命最长的细胞只能活八年,也就是八年前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从身体上没有一个细胞是一样的。即便是我们现在的细胞,它也在变化呀,没有一个细胞是可以不变的。

昨天潘教授在介绍现代物理学中的弦论时告诉我们,即便是最基本的粒子,也是由刹那刹那飞速变化的弦波形成的。也许有一天物理学家们能证明,那些快速变化的弦波不过是观察者极微细的快速生灭的心念而已,这是佛教唯识学的基本认识。由于我们看不清楚自己的身心,对这些变化茫然不觉,所以会认为似乎这个身体很实在。从小到老,尽管经过很多变化,彼此间也能互相认识,声音和相貌中似乎有一个不变的主体。这是因为我们的观察不够锐利,以此为基础我们坚固地认为身体是自我,或者身体内有一个真实的自我,这种错误的认识由来已久,异常顽固,是多生多劫以来形成的,要想打破它绝非易事,对此大家要有清醒的认识。这是身见的内涵。 

什么是边见呢?由于我们认为身体是实在的,身体内有自我,于是就自然产生了一个重要问题:我们死了以后生命还有没有?一切宗教与哲学对此都必须给出答案,其中两个答案最具代表性,一是认为死了以后还有生命,灵魂继续投胎转世,善人上天堂,恶人下地狱,这是古印度文化中的机械的轮回说;还有一种是现在大多数科学家们坚持的观念,认为我们的生命只是蛋白质的存在形式,就是说我们是先有身体才有生命,身体停止运转了,生命就结束了,人死如灯灭,古印度也有这样的认识,认为死了之后一无所有,这两种认识具有非常普遍的代表性。

认为死后还有一个不变的生命继续去轮回,这样的认识属于常见;认为死后什么都没有了,这属于断见。常见和断见统称为边见,都是对于生命的错误认识。持常见者认为生命是不变的,有一个不变的灵魂不断地去投胎,只要坚持这样的认识,我们的心就永远被这个不变的灵魂观念禁锢着,永远不能像离婆多尊者那样完成对自我的超越。断见的可怕就更不用说了,既然人死如灯灭,谁会愿意用自己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资源心甘情愿地为他人做贡献呢?谁还愿意义无反顾地去为社会建功立业呢?人们除了及时行乐之外,还有什么理想和价值可以追求呢?如果这是客观事实的话,还能有哪一个思想体系可以给人类以真实有力的道德支持呢?所以,当我们把生命只是定义为肉体的功能,认为肉体才是生命的主体的时候,道德就没有了思想基础,良知和佛性就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于是整个人类的道德就开始迅速地滑坡。

我们目前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只有技术没有思想的时代,尤其是对于生命的认识在迅速地退化和异化,没有前生后世的人生观早已成为最流行的观念,这是科学观念中对人类道德生活危害最深的论断,是既没有可信的科学依据,也没有经过严谨论证的观念。我们的科技发展水平没有能力证明没有前生后世,就像没有能力证明没有昨天和明天,没有能力证明我们居住的世界之外没有世界和生命一样,这不是科学认识和研究的范围。对于前生后世的问题,严谨的科学态度是存疑或存而不论,因为不能用科学的方法证明其有,更不能证明其没有。我们永远只是活在现在,过去生已经结束,不能再重复;未来生还没有发生,我们只有对现在的经验和过去经验的部分记忆,而且没办法用科学的手段来实验和证明每个生命个体的心灵经验。我们可以选择相信有前生后世,也可以选择相信没有前生后世;我们有能力能思维哪种观念更合理;也有能力判断哪种认识对人类的文明进步更有价值;每个人都有智慧选择自己的心灵导师,你可以自由的选择信奉佛陀或者达尔文。

简单地接受没有前生后世的观念毫无疑问是危险和盲目的,是披着科学外衣的迷信,既不合理,也不合情,它带来的人文灾难已经是人所共知了。我们要依据佛陀的教法,来建立正确的生命观和世界观。

即便我们没有明确地接受哪一种体系完备的常见或断见思想,但这种边见的认识在我们生活的时时处处也都在严重地束缚着我们的心灵。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认为有一个不变的自我,这是常见,因为我们看不到前生后世,所以大多数人都不能清楚地建立有前生后世的观念,其深层的思想原因即是下意识地认为没有前生和后世,这就是断见。

事实上断见和常见在一个人身上,甚至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往往会反复执取,因为我们的生命和一切事物即不是常的,也不是断的,要执著一边一定走不通,世间的思想家们大多会固执一边,普通的社会大众则是反复无常。当一个事物或人生困境正在发生的时候,我们会认为这是真实而坚固的,看不到它正在迅速变化的现实,这是常见;不久之后,事物或困境转化了,我们很快就会淡忘它,并简单地认为一切都结束了,这又犯了断见的错误。乃至于任何一个起心动念也都是如此,当我们起心动念的时候,我们会认为心里那个对象是真实而不变的,这是常见;当念头过去了,思维的对象归于无何有之乡,心就自然地堕在断见一边,这就是常见和断见在每一个心念上的反应。

什么叫邪见呢?人类对于生命规律和宇宙规律的错误的认识可以统称为邪见,其中认为世界没有规律、没有因果法则的邪见最为严重,也是邪见的主要内容。

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无非是来自于我们的直接经验: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等等;我们的生活阅历;再有就是我们听到的别人的经验,我们相信和接受了;还有别人想到的并说出来的种种思想、文化和知识,我们读到以后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知识和思想的传播者也是源于他们自己的经验和思维,事实上也没那么客观。因此,种种错误的知识和思想塞满了我们的心灵。其中最具危害的错误思想就是认为世界没有规律,宇宙和生命的运动变化中没有任何因果法则,人可以为所欲为,这叫拨无因果。以这种邪见为基础,种种滔天的罪行才会在人类历史上不断地上演。

什么叫见取见呢?就是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很执著,自是非他,心念坚固地安住在自己的见解上,心心念念地执取自己已经建立的思想认识。对于邪见等错误思想的执取当然属于见取见,但我个人认为见取见主要指的是对佛法的执取,是对宇宙生命的正确认识的执取。

正见是用来对治邪见的,并不是用来执取的,但我们根深蒂固的执取的心理习惯,使我们在面对任何思想时都会习惯性地执取。比如,佛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其本义是为破除我们认为世界是真实而坚固的和有实在的自我等凡夫的执著,但我们往往会把这些法语当成概念和思想,非但没有因此去破除对身心世界的执著,反而增加了心念执取的内容,这就属于见取见。

在古印度,给孤独长者为佛陀建了一个很大的寺院——祇树给孤独园,佛陀有二十个夏天都在这里安居讲法。给孤独长者自己在修行上也非常认真,事实上,他一见到佛陀就完成了对于种种邪见的破除。他去亲戚家串门的时候,亲戚家正为迎请佛陀来家里用斋做准备。他一听就特别兴奋,等不及佛陀到来,第二天早晨就只身前往佛陀的住地。在快接近佛陀住地的时候给孤独长者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他想打退堂鼓,这时空中有天神告诉他:不要害怕,不要后退,机会就在眼前。听到这样的鼓励他就咬着牙往前走。这时天色还很朦胧,在晨雾中他见到一个人在树边缓慢地行走,当快要靠近的时候,一个非常清净祥和的声音对他讲:“须达,过来。”这是他的名字,当时给孤独长者特别震惊和感动,他直觉地知道这就是佛陀,于是他虔诚地跪下身来给佛陀顶礼,佛陀给他讲了缘起的智慧,讲了没几句,他就完成了对初果的证取,这是给孤独长者的悟道经历。

有一次,須达长者在去祇树给孤独园的路上遇上了一群其它教派的修行者,于是给孤独长者问他们:你们怎么认识这个世界啊?这个世界有没有起源啊?有没有边界啊?这些外道修行者就一一陈述了自己的认识,给孤独长者说你们的见解都不对。这些修行人就反问他:你的认识又是怎样的呢?给孤独长者就说:这个世界是无常的,是缘起的,没有终点,没有界限,更没有起点,它是刹那生灭的。生命中没有真实的自我,世界也没有真实的体性。他讲完了之后,这些修行人就问他,你只不过也是在说你的见解而已,你用你的见解来批评我们的见解。给孤独长者讲:不是这样的,我对我的见解没有丝毫的执取。如果一个人只是停留在思想上的建立,而对于思想很执著,你认为这是真理,那你一定会排斥其他的思想,一定因此生烦恼,我们的心就在此停滞了。给孤独长者讲他自己对此完全不执著,他对世界缘起和无常的认识只是为了破除对世界有边、无边、有起源有终点和认为有自我这样错误的认识的,他并不执取自己的正确见解。事后,他向佛陀汇报了他们之间的问答,佛陀很赞许他。这是给孤独长者对于佛法的运用,他远离了见取见的误区。

佛陀有一位重要弟子叫摩诃俱絺罗,是佛陀智慧第一的大弟子舍利弗尊者的舅舅。舍利弗尊者的外公是位国师,他的舅舅和母亲在国师的培养下非常的聪慧,且善于辩论。但辩论的时候,每每总是哥哥获胜。当舍利弗的母亲怀孕以后,每次辩论,哥哥必输无疑,所以哥哥认定妹妹一定是怀了智者。他在胎里都如此有智慧,那出生了,我这舅舅怎么当啊?于是他就发愿,离家修道,精进修行,以后好有资格面对这个聪明的外甥。由于他精进修行,没有时间剪头发和指甲,被人称为长爪梵志,他建立了自己的宗教传统,是一个小宗派的教主,非常有影响。长爪梵志二三十年以后回到故乡,想见见聪明的外甥,也坚信自己的智慧能胜过外甥。家人告诉他舍利弗不久前已经拜在佛陀座下。摩诃俱絺罗很是诧异,谁能够降伏我这个外甥呢?因为舍利弗八岁的时候辩论就没有对手了。于是他就带着挑战的态度去见佛陀。长爪梵志见到佛陀时开口就说:我于一切法都不执著。这一智慧很高啊,他不但说得到,而且做得也不错,经过几十年的修行,他对任何思想都不再迷恋,对禅修的境界也不贪著。佛陀轻声地问他:你对你的这句话有没有执著呢?长爪梵志沉思良久,他陷入了两难中,他如果说有执著的话,就违背了自己的立论,但是他显然还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于真理很坦诚,不肯自欺。就在他沉思反省的过程中,摩诃俱絺罗突然放下了对这一认识和境界的粘执,完成了由凡夫到圣贤的突破,证得了初果。此时的舍利弗正在旁边给佛陀摇扇子,听了佛陀和舅舅的对话后,悄然间完成了阿罗汉圣果的证取。所以,对于思想,即便是正确的思想,也不能有丝毫的执取,生命才有机会获得自由。

在见取见没有破除之前,认真的修行人一定会对自己的正确认识很执著,对错误的认识受不了,非常容易陷入争论乃至思想的争斗之中,这是修道过程中必须要面对和超越的困境,否则的话就没有机会深入到佛法的深处。

“戒禁取见”主要指的是对于戒律的执取。“戒禁取”即是戒,是修行者的行为规范,除了佛教之外,各大宗教和历史上出现的各种文化传统,都有自己在行为规范上的要求,有些修行传统在身口行为方面的要求比佛教更严格,甚至近乎残酷。印度社会从古至今都有苦行的传统;印度人崇拜牛,有人认为牛是神,持牛戒,信奉者要像牛一样生活,牛吃什么人也要吃什么;这是其它修行传统对戒律的错误认识。佛陀时期的僧团中,也有人认为如果更严格的持戒会有利于解脱。佛陀有一位弟子叫提婆达多,后来与佛陀抗争,他提倡比佛陀更严格的戒律,因此吸引了很多人的崇拜,并获得了阿阇世王的支持,对佛陀正法律的传播曾一度造成障碍。对于行为规范的要求,佛陀的正法律是客观和现实的,适合大多数人持守。佛陀准确地认清了宇宙生命的规律,知道哪些做了会有害于他人和我们自己,为弟子们制定戒律是一种关怀和保护,是为了顺利地实现解脱,过严或者过松,都是不符合规律的,最终都会成为修行的障碍,就像河水中漂浮的木材,不能偏于两边,只有一直在河水的中间漂浮才能顺利地流入大海。

对于过严或过松的戒行的坚守一般人认为是戒禁取见的内容,事实上,只要有一定智慧并认真学习和修行的佛弟子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就我的理解,戒禁取见的主要内涵指的是认真持戒的人对于所持守的戒行在心念上有执取的误区。

持戒的目的本来是要防非离过,不是为了给心念一个执取的对象的,然而这种误区非常普遍,也极难克服。对待戒律的正确态度是,一方面严谨地持戒,不做戒律禁止的言行,但同时又不去过分地强化它,也不把良好的戒行执著为自我的修养,更不会用戒律的规定去评价人,让心保持在清净自在和活泼自由的状态。因此,只有放下了戒禁取见,才能在思想认识上获得解脱,也才能进入到圣者的行列。

唐朝有位大禅师,叫无著文喜,七岁出家,严持戒律,认真学习经论,到了青年时期,有智者建议他到各地去参学,去寻找良师益友。于是无著文喜禅师就发愿去五台山朝礼文殊菩萨,当走到华严寺附近的时候,遇到一位老人牵着一头牛,老人见到他很亲切,说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到我的寺院歇歇脚。于是无著文喜禅师就随着老人来到了金刚窟,进去之后,老人招呼一位叫均提的童子陪着他到寺院各个殿堂参观,整个寺院都放着金光,非常奇特。参观之后,老者请文喜禅师坐下来,让均提童子去泡茶。老者问他:大德从哪里来呀?文喜禅师回答:我从南方来。老者又问:南方的佛法怎么样啊?文喜禅师回答:末法时期的修行人不认真持戒,很糟糕。文喜禅师问老者:你们这里怎么样啊?老人回答:我这里也是龙蛇混杂,凡圣同居。这时茶泡好了,童子奉上茶和点心,文喜禅师喝了一口茶,内心里格外的清凉。他很诚恳地请求老人允许他住下来,老者说:你不能住在这里,你现在还不具备资格。文喜禅师问:“我怎么会没有资格呢?”老者说:“你还有执著心。”文喜禅师说:“我没有执著心啊!”老者问:“你持戒吗?”文喜禅师回答:“我持戒很认真。”老者说:“既然你持戒,怎么能没有执著心呢?”受戒和持戒是对治染著心的,以持戒的心来对治染著心,都是有执著的状态,若没有染著心,也就不需要受戒和持戒了。这时无著文喜禅师的智慧还没有那么清净和自由,还有些僵化和教条,所以他以自己的持戒去批评他人的不持戒,这都是戒禁取见的作用。既然没有资格住下来,文喜禅师就随着均提童子离开了金刚窟,出来之后,他问童子这是什么寺院?童子告诉他这里是金刚窟般若寺。文喜禅师恍然大悟,刚才那位老者一定是文殊菩萨。他感到非常惭愧,见了文殊菩萨确不认识。于是他就向童子顶礼,希望童子给他几句开示。均提童子就对他讲:“面上无嗔供养具,口里无嗔吐妙香,心里无嗔是妙宝,无垢无染是真常。”讲完之后童子就消失了,这时空中出现了骑着大象的文殊菩萨,整个五台山都放着金光。

无著文喜禅师是一位已经修行了二十多年的法师,通达教理,持戒也很严谨,因此对于不持戒的人他很反感,所以均提童子给他的偈语讲,“面上无嗔供养具,”不要看人不顺眼,脸上不要有嗔色,要用好的心态和笑容来对待一切人,这是最好的供养。供养不一定要用钱,一个笑容,一份尊重,几分包容和理解就是非常好的供养。“口里无嗔吐妙香,”不要一开口就批评人,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和批评人是每个认真的人非常容易犯的过失,要说赞叹的话,说鼓励的话,说关心的话,这在菩萨修行的四摄法中叫爱语摄,也有人称之为口吐莲花。“心里无嗔是妙宝”,如果能做到心里无嗔,便是清净和喜悦的理想生命境界。我们所追求的一切事业,不管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无非是为了获得生命内在的幸福体验,所以,如果没有了贪嗔痴,内心就会具足无限的喜乐,这才是无价的妙宝啊!“无垢无染是真常。”如果我们能止息一切错误的认识和贪嗔痴的欲念,就能打开我们本有的智慧光明,智慧光明将会与我们常在。

无著文喜禅师在五台山住了几年以后,又到了湖南去亲近著名的仰山慧寂禅师,在仰山禅师的指导下很快就彻悟了自心。开悟后的文喜禅师主动去厨房为大众做饭,仰山禅师座下有七百多弟子,那时候又没有煤气和电,靠的是砍柴烧火,七百人的饭做起来一定很不容易。有一天他正在煮粥时,文殊菩萨骑着狻猊出现在锅沿上。这时的无著文喜禅师已不再是在五台山参学的年轻人了,他说:“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拿起铲子就朝文殊菩萨打去,文殊菩萨腾在空中说了一首偈语:“苦瓜连根苦,甜瓜彻蒂甜,修行三大劫,却被这僧嫌。”大禅师开悟以后,对一切见都不执取,毫无疑问,他对戒行也无执取,对于所达到的境界也不执著,对于文殊菩萨亲自示现的考验,他一点儿都不在意,所以说:“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为什么?因为要自净其意,自修自行,谁也代替不了谁。当然他也不会认为自己已经有资格可以打文殊菩萨了,他完全没有这样的执著,只是菩萨相见,互相开个玩笑,展现一下自己的见解而已。文殊菩萨更不会以他这种看似无礼的行为来判断他的修行。在五台山的时候,他持戒很认真,对长者很尊重,一肚子佛法,但文殊菩萨认定他还有执著。现在文喜禅师拿着家伙来驱赶菩萨,文殊菩萨反而很赞赏他,这可真是“苦瓜连根苦,甜瓜彻蒂甜”。

由于我们内心里充满了贪、嗔、痴、慢、疑的负能量,并因此被驱动着随时处在可能会做出害己害人行为的危险中,所以我们要以戒法来规范和保护自己,让负能量不再造作和增长,做到语言和行为的基本清净,以此为基础,我们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人际关系和修行环境。但在基础修行的阶段,对戒法心生执著是必然的,对戒法的理解和运用也难免教条和生硬,这是修行的必经之路。我再来举一个反面的例子,我现在负责柏林寺下院真际禅林的工作,真际禅林的位置在石家庄市一个迎宾大道的路边,因为楼房里的空间很小,散步没有地方,有时吃完晚饭,我会在小寺院的门口散步经行。因为是在马路边,经常会有行人拿着烟,边走边抽,和我擦肩而过。大家知道在寺院里是不允许抽烟的,所以在寺院里见到这种情况我都会客气地提醒不要抽烟。因为自己不抽烟,也经常提醒人不抽烟,所以内心里就产生了执著,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式。有人拿着烟过来了,我会自然地想说:请不要抽烟。这个念头时有浮现,当然我会及时体察到它的问题,这就是戒禁取见的作用,在基础修行阶段,这种误区是难以避免的。随着修行的不断深入,就要努力远离这种种的误区。于佛陀制定的戒法能准确地理解和灵活地运用,但又没有丝毫的执取,这是理想的持戒境界。

我们怎么才能够解除五利使的束缚,实现见道的突破呢?《楞严经》观世音菩萨耳根圆通章中讲:“从闻、思、修,入三摩地。”佛法智慧的建立有三个方面,一是闻慧,即是听来和看来的智慧,是知识层面的;二是思慧,通过不断的思考和辨析,以及在禅修中深度地思维法义,获得理论上的大乘正见,这是思想层面的;三是修慧,通过不断深入地持戒和习禅,逐步瓦解种种邪见和烦恼,显发本具的清净智慧,这是证悟层面的。这闻、思、修三种智慧不断地循环递进,最终实现生命的觉悟。

经论中讲,要达到初果圣贤境界,有四条道路:一、亲近善知识;二、听闻正法;三、如理作意;四、法随法行。这叫四预流支,通俗地说即是通向圣贤境界的四个源流。亲近好的修行导师,包括大小乘经论,我们虽然不能亲见佛陀和历代的祖师菩萨们,但他们的宝贵教言在三藏典籍中保留到了今天;然后是要听闻正法,亲近善知识不是为了崇拜和依赖的,而是要听他讲解佛法,帮助自己建立对生命规律的正见;听了佛法以后就要不断地思考,一方面替换掉我们脑海中种种错误的思想认识,摒弃和纠正不客观的片面的生命经验,一方面建立正确的价值观和思维习惯,用佛法的智慧去思考一切问题;然后是在生活和修行中随顺佛法,实践佛法,也就是按照佛法给予的正确方式来生活。

修行的过程也将会不断地陷入执著的误区,要不断地反省和超越。正见只是来对治邪见的,心不能停滞在正见上,对正见也要保持距离,让心安住在自由而开阔的状态。我们严格地持戒,不断改善生活习惯,努力做到对社会对他人完全无害,待人谦和有礼,文质彬彬,充满爱心。对自己的修养也不执著,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心的问题上,六祖大师讲:“世人若修道,一切尽不妨,但自见己过,与道自相当。”又讲:“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修行的路漫长的很,我们内心的问题也多得很,不能执著于自己一言一行的良善。只有不间断地改过迁善,才能让我们的身心越来越健康,越来越纯净。任何错误的思想和烦恼的情绪出现时都能被准确地观察到,都能有一整套办法去处理它、转化它、提升它。当修行的品质不断地成长的时候,我们的生命才会不断地得到净化,终会有一天心灵深处根深蒂固的自我意识和以此为基础建立的种种思想认识及心理习惯将会土崩瓦解,豁然进入圣贤的生命状态。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我个人认为这需要一生的时间来全面学习,和扎实地落实基础修行。

有的营员可能会问:觉悟了的生命将是一个什么境界呢?首先声明我还没有觉悟,但可以将古人觉悟的经验和智慧转述给大家。

佛陀有一位极重要的比丘尼弟子,在女众弟子当中智慧第一,相当于舍利弗在男众弟子中的地位,叫忏摩长老尼。她是频婆娑罗王的王妃,长得非常貌美,频婆娑罗王非常尊重佛陀,他建了竹林精舍请佛陀讲法,并举国来依止佛陀追随佛陀来学习,他也很希望这位年轻貌美的王妃去亲近佛陀,听闻正法。但是大家想想看,忏摩王妃还很年轻啊,她很热爱世俗生活,她的丈夫“高富帅”全有了,而且道德高尚,是位已经证了初果的圣贤国王,待她也很好,两人感情颇深,她对这样幸福美满的宫廷生活很满意,也很珍爱。她知道佛陀经常批评欲望生活,所以不愿意去拜见佛陀,频婆娑罗王用了种种的方法来规劝她,她都不为所动。后来,频婆娑罗王安排了一个戏班子,给她演绎竹林精舍的美景,忏摩王妃终于动心了,于是有一天她就悄悄地去了竹林精舍,去欣赏竹林精舍的美景。这时正赶上佛陀在为弟子们讲法,佛陀心知自己重要的女性弟子回来了,他也知道此时她内心里存有对于佛法的错误认识,和对自己身体的过份贪著。于是,佛陀分身变化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女去迎接她。经典里记载,这个少女比忏摩王妃要美十倍,一下子王妃就释然了:都说佛陀呵斥女色,他这里居然也有这么美好的女子。她放下了成见,远远地坐在边上听佛陀讲法。佛陀的法音让她感觉非常美好,她很开心。佛陀变化的年轻美女给她摇着扇子,她也觉得很舒服,对这个女孩儿的美貌非常欣赏,她丝毫没有嫉妒心,但是故事就这样发生了:摇扇子的女孩儿一会儿就变成了臃肿的中年人,过一会儿又变成了老态龙钟牙齿疏阙的老太婆,最后身体倒地一命呜呼,身体迅速地溃烂。王妃被眼前的变故震撼了,突然认识到对身体不能太贪著,它是留不住的,是不真实的,它在念念地变老,于是她当下实现了觉悟,证入了初果,就这样顺利地解除了五利使的束缚。佛陀并不满足于此,他继续讲法,等到佛陀讲完了,这位王妃就成就了阿罗汉的圣位,当时的忏摩王妃穿着宫廷盛服,浓妆艳抹,就这样完成了伟大的觉悟。

忏摩王妃回到宫中和她的丈夫频婆娑罗王提出要求:希望能够到僧团追随佛陀修道,已经证了初果的频婆娑罗王对于世间生活是没有任何贪著的,很快准备好了袈裟和卧具,亲自将王妃送到佛陀座下。

在忏摩长老尼的晚年,著名的波斯匿王有一天想寻找一位智者来讨论人生智慧,大臣们陪着国王来到忏摩长老尼的住处,波斯匿王就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如来去世以后还会存在吗?”长老尼回答:“世尊不说如来去世以后存在。”紧接着波斯匿王又问:“如来去世以后不存在吗?”长老尼回答:“世尊不说如来去世以后不存在。”波斯匿王继续问:“如来去世以后是既存在又不存在吗?”长老尼回答:“世尊并不这么说。”波斯匿王再问:“如来去世以后是既不存在也非不存在吗?”长老尼回答:“世尊也不这么说。”这是经典的回答,是最标准的答案。其密意是,觉悟以后的境界以凡夫的心智无从谈起,说它是有、是无、是真常等都很危险,佛陀都不这么说。后来波斯匿王见了佛陀以后,再把这几个问题向佛陀请教,佛陀的回答是一样的,国王也把自己和长老尼的问答告诉了佛陀,佛陀很赞许忏摩长老尼的智慧。对此我们要用全部的生命来体会,这是佛法的核心智慧,无论是大乘佛法的中观智慧,还是阿含经典,在此处是一脉相承的。但如果有人只是执著这几句话,那就又错了,犯了见取见的过失。

理性发达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大特征,一般人很容易把佛法当思想来学习,如果仅从思维的层面来认识佛法,必将是“依文解义,三世佛冤。”因为我们一思维就堕入到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既存在又不存在、非存在非不存在这四中误区中,这是思维的边界,有天然的局限性。但我们又不能不思维,不思维就不能破除与生俱来的五钝使和五利使的束缚。所以,一定要认真思维,但又不能用忆想分别和推理判断来思维,只有不思维的思维才是佛法精妙的思维。

对于觉悟后的生命状态,祖师们有另外风格的表达。唐代有一位大禅师叫石霜庆诸,他有一位在家弟子名叫张拙。张拙秀才来向禅师问法,几句话就开悟了,比舍利弗还厉害,一悟即到佛地啊。他用一首偈子来表达自己觉悟后的生命状态:“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我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 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这是一首著名的悟道诗,广为古今禅者所传诵。
“光明寂照遍河沙”,经典中经常用黑暗代表无明,用光明代表智慧,一切无明妄想都止息了,本有的无限觉智打开了,纯一的智觉遍满太虚。在我们凡夫的生命经验中,明与暗是互相对待的,有白天就没有黑夜,有黑夜就没有白天,但是觉悟了的圣者可不是如此,没有了黑暗,也不再有光明。圣者的光明不是与黑暗相对待的光明,所以也不能简单地称为光明,不能执取一个想象的光明境界。

“凡圣含灵共我家”。凡夫和圣贤是同体的,都显现在张拙秀才觉悟后的广大生命境界中。含灵即是有情,有情感,有思维,有觉知,有自由性的这种存在就是有情生命。生命的这些特性不是物质能赋予的,物质没有自由性,没有觉知性,这些只有生命才有,所以不同层次的生命体通称为有情。由于我们不认识自己的觉性,错误地以为肉体是生命的主体,这就失去了自由,为了简单地回避痛苦,有的人就会寻短见,这非常可惜。觉悟了的禅者实证了生命的真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他人、凡夫与圣贤、有情与万物都是同一体性,本无彼此。

“一念不生全体现”,只要妄念不生,我们广大的真如妙心就能全体显现。基础修行需要方法和技巧,深入修行却要放弃方法和技巧,甚至要放弃修行,如此才能一念不生。
“六根才动被云遮。”不管是凡夫还是圣贤,只要对身心有一念执著,真如妙心就会被五蕴浮云所遮蔽。有身体就有外境,六根六尘相对,万事万物就都有了,清净的觉者生命就隐没了。所以,妄念死,法身活;妄念起,智慧绝。

“断除烦恼重增病,”基础修行要努力发愿断除烦恼,深入修行却要直观烦恼非实有,烦恼本空,烦恼不需要对治,要断除烦恼的观念事实上是强化了烦恼的实在性。

“趣向真如亦是邪。”同时也不能去追求智慧,因为自心本具生命智慧,不需要也不可以向外探求,真如妙心不是一个可追求的对像,所以,当我们说到真如的时候要非常小心,要反省是不是已经执取了一个真如的概念,或者想像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境界,这都有碍于我们生命智慧的显现。不能断除烦恼,也不能追求智慧,这时我们该如何用心呢?不用心的用心才是最好的修行,但得心空万法空。

“随顺世缘无挂碍,”禅者的心是自由的,物来即应,事后不留,白云流水任东西,潇洒得很。这时一切执著都没有了,已经超越了身心世界的束缚。无缘大慈任运而起,可以随顺一切因缘来利益众生,像观世音菩萨一样,“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而为众生说法。”

“涅槃生死等空花。”而实无众生得度,实无生死可了,亦无涅槃可证。凡夫认为真实的生死和阿罗汉圣者认为的真实涅槃,在大乘菩萨的境界中都非实有,顿超凡圣两界。就在凡夫执著为真实的三界内实现生命的彻底觉悟与自由。

佛法是无限艰深的,尽其一生也难窥堂奥;佛法又是非常亲切的,只要勤于实践,每天都会有所收获。有一次,白居易向鸟窠禅师请教修行的问题,鸟窠禅师是一位大禅师,他有一个奇特的生活爱好,常年住在树上。白居易以太守的身份来到树下,仰头向禅师请教佛法,鸟窠禅师就回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这在唐朝是家喻户晓的,当时的白居易一定是有些慢心的,见取见肯定也有,听了禅师的回答他很不满意,他说这个佛法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您怎么用这么基础的佛法来应付我啊?鸟窠禅师讲“三岁孩童能道得,八旬老翁行不得。”三岁小孩子虽然知道,但是八十岁的老人也未必能做好。佛法和我们的传统智慧都是用来实践的,不是用来做学问的,需要我们全身心地去落实。一切佛法都在这几句偈语中,诸佛都是这样来教导我们的。

好,今天上午我就和大家分享到这里,感恩大家!

提问1:法师您好,我来柏林寺之前可以说对佛法一无所知,请问您对六道轮回怎么理解?

明影法师:六道轮回是真实的。生命种类和境界无限丰富,当然会有许多我们还不了解的生命状态,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是在不断的变化或轮回中,六道讲的只是凡夫六种主要的生命境界而已。实际上,当我们无礼地发脾气的时候,就是身在修罗道;当充满同情心时,我们就已身在天道;当我们愚痴和贪婪时,就是身在畜生和恶鬼道;当我们思维伤害他人时,就是在种地狱的因。一天中,我们不知要轮回多少次,我们要这样来体会佛法。
提问2:我看见人第一眼就会有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感觉,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过狭隘了?

明影法师: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经验呢?这是最需要我们关心的。所以要以佛法为镜子,来认识我们内心的反应机制。如果不是这样用心的话,就会天天被自己感觉所欺骗,被我们片面的经验所局限。

提问3: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们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是由于一念无明,本来就具有佛性的非常清净无染的状态为什么会被无明所染?

明影法师:我们本具佛性,但我们从来就不认识佛性,这就是无明,这两种根本同时存在。这两种根本是《楞严经》告诉我们的,当然也可以用现在的经验来证明,我们既有智慧也有愚痴,智慧不是由愚痴产生的,愚痴也不是由智慧产生的,依据因果法则推演下去两个都是无限的,所以,我们本有佛性,也本有无明。不是说我们的佛性本来是显现的,后来被无明障蔽了。通过学习和修行,我们可以破除无明,开启佛性,开启了佛性以后,就像金矿炼成金以后,永远不会再成为金矿了。无明无始有终,觉悟有始无终。

提问4:幸福的存在有可能吗?

明影法师:我从两个层面来回答,一是世俗层面,我们凡夫的生活有苦有乐,有所谓的幸福感,这叫世间真实,只要努力培养慈悲心,就能建立相对稳定的幸福感;二是就佛法而言,圣者的境界是清净快乐的,没有无明和痛苦,真实不虚,这才是真正的幸福。佛教讲的有漏皆苦,是指我们以身体为自我的凡夫生活相对于佛陀的境界来说是纯苦无乐。但就我们生命本有的智能来说,我们生命深处本有纯乐无苦的潜能。只是由于我们执著于身见,执著于狭隘的经验和认识,不能打开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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