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夏令营是七月十八号到七月二十六号的事,我二十五号便返京。及至今日,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一直不敢写夏令营的事,因为参加夏令营的高人尽多,北大清华的天之娇子且不说,学佛二十几年的大有人在。而我一介朴民,非名校毕业,学佛也是今年初始的事儿,我凭什么写?然而不写,心始终在寺中,逼着我提笔。于是硬着头皮写下这篇纪行,权当是归心罢了。
7 . 18 到寺
夏令营其实是 七月二十日 才正式开营,可是随着同事的车,提前两天便到寺。柏林禅寺这是第二次来,上次以为禅寺是在深山中的隐地,后来发现原来修在市集中,不免失望,这次来时还算好些,因为已经知道了的缘故。原以为提前了两天来没有什么人,而山门也是关着的,可是及到寺里便看到满眼蓝裤素衫的穿着营服的人,我们早,他们更早,提前两天是提前,提前两个月的是什么?
上次来禅林寺是因为好奇,在寺中游荡了一天,所得并不多,而且听明海大和尚讲,由于非典的影响,十一届夏令营恐怕是办不成了,心里很是沮丧。临走时又听说接了净慧老和尚的电话夏令营还是要办的,明海师说:夏令营你可以来。坐在车上便欢喜了一路。又因为是非典刚过,心想人一定不多,心里窃喜,我这个人,什么都爱,唯独不爱人多处。
随着同行的五人在指月楼报到,人多哪里是不多,乃是太多。虽多,但不致无序。像我们这样没有接通知的,还要在明影法师那里登记,眼看着没有接到通知的人都在明影师那里排出去一条长队,不由的站在队尾叹息,这夏令营要来多少人啊?
补领了通知书,拿着通知书登记过又领了营服与课本营刊,带着同去的三位小姑娘一齐来到指月楼后的云水楼。夏令营的女众便居于云水楼的二楼。找到我们的 2201 寮室,打开门一看,真是简陋的不得了——窄窄的一间房内横竖摆着七张木板床,床上仅一张旧席一只旧枕和一床盖单,边上四只细瘦的竹竿挑着一床破旧的蚊帐。我将行李放在最后靠窗的一张床上,招呼另外三位也住下。三位姑娘一位年二十,一位十九,另一个是孩子仅十三岁,却面面相觑,矫舌难下,最小的那个将行李往床上一抛便嚷想妈妈了,另两位不则声,想是嫌居所太过鄙陋了。三个人凑在一处叽叽咕咕,我归置好东西便出了寮室去寺中闲转。
已是四点多了,可指月楼的报到处仍是满满的挤着人,我叹口气,去看我的故友——赵州从谂禅师的舍利塔。仍是碑,仍是记,仍是塔,人却非来时那人。我在塔下拜了三拜,合起掌来右绕于塔。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并没有想什么,所以绕塔十分轻松闲快,塔周的廊下闲坐着几位营员不知在读什么书,身边也有几位阔袖长衫的法师摇着纸扇步履轻快的绕塔。七月的天是燥热的,许多蝉在树上鸣着“知了”不知它们知了禅也未?我只是垂着首,垂着眼绕塔,一周两周复三周,不知几周后,猛然抬眼望了一望赵州塔,两行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我赶紧低头,怕被旁的人看到,可是以后所绕的十几周泪水始终没有止过,也没有什么伤心懊丧的事,只是心中觉的苦,泪水汩汩 的向外涌。
绕塔回去后浑身没有气力,带着三个小姑娘去香积楼食药石(在寺中晚饭叫做“药石”可吃可不吃,许多僧人是不吃的)。寺中的饭我虽不是头遭吃,但几个小姑娘却是初试,看着破口的大陶碗中装着的素菜与粥,姑娘们的眉又皱了起来。我吃了饭自回寮室。
傍晚依着云在观音殿旁听僧人诵经,晚雾里看错落的屋檐中的舍利塔那般的无牵无碍,再忆午后塔前落泪,恍若隔世。
PS :看完了我夏令营的第一天,很多人会觉的没意思而不会再看下去,因为我写的太过流水帐了,这也没有办法,我喜欢这种自然没有先想的写法,并且有一些文字是直接从日记中摘录的。以下的文字可能会有趣些,因为在寺中参加了许多有趣的活动,各位看官,莫要打瞌睡,还是看下去吧。
7 月 19 入寺
早上 4 : 30 被打板敲醒,自硬板床上爬将起来,浑身莫有一处不痛的,尤其小腹痛的厉害,要命的肠炎又发作了,便在床上躺着,拿过小镜子来照照,脸白的同死人一般,没有随大家上殿,只在早斋时去吃了一碗粥,回来宿舍,整个人难受的几乎要昏掉,仍是睡下,窗外的雾气氲氤着涌来,裹在睡单中冷的发抖,一忽儿又热的受不了。寮室的其它人都去出坡了(在寺中劳动叫做出坡),三个小姑娘终于捱受不过跑回了家。我躺在床上,冷汗一身一身的浸出,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午斋也没有吃的。昏沉了整整一天,下午睁眼一看,空着的三张床放上了行囊——又有新来的营员补上了缺。
下行醒来略清爽些,这时没有了雾,天气又热起来,将头发挽一挽坐在云水楼下透风,热汗又是一身身的出,实在受不住,端了盆去香积楼后的浴室洗澡,到了浴室才打听到原来热水 5 : 00 — 10 : 00 才有,好多营员就着冷水洗,我却不敢。回去寮室无事拿起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定下心来读了几遍居然能背诵了,方知专注的重要。吃过饭后急急的赶去洗澡。
晚上 7 : 00 在观音殿前集合,说了些注意事项,也介绍了有关的人等,还分了组,选出了组长来,我肚疼稍好,兴致勃勃的参评起来。会上明奘师说背会《华严经·净行品》中一百四十首偈子的要奖一部精装的《华严经》我不禁又兴奋起来,晚饭前那一会儿的时间就背得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何况几首偈子乎?回房一看,乖乖不得了,一拉老长的一本经,这要背到何年去耶?
晚间睡时帐内有蚊子,嗡嗡的人烦不胜烦,打又打不死,恼人。怀着以身饲蚊的心睡了,早起时一身的红包……
7 月 20 日 起始
素手指月月不语,一心盼云云不归。
檐下滴雨声声慢,始是殿上诵经时。
有雨。
今日是夏令营正式开营的第一天。该来的都来了。早上天还未亮便在普贤阁诵《大方广佛华严经·净行品》。到普贤阁后男女营员分两旁坐在暗红色的坐垫上,两位僧人敲响木鱼引磬,一众人跟着诵起经来。这乃是我第一次诵经,只是觉的新鲜,所以经文打嘴里流过,并没有流到心里去。诵经时先诵一遍香赞(武则天写的,真给咱女同胞争气),然后唱三遍“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再是开经偈,然后才是正式的诵净行品,诵完净行品后仍要诵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是回向偈。这一整套要花一柱香的时间(三十四分钟左右),诵完经之后,虽然大部分人跟我一样的懵懂,但还是有一位法号大痴的法师为我们开示《净行品》。这位大痴法师法号不错,可是讲起经来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由于起的太早,周围几个人都东摇西晃的,我的眼皮子也直打架,好容易熬到早斋,排着队出殿,这四百多号人出殿都要十几二十分钟呢,等着找着自己的鞋子,穿好一看先头的人已经出了廊了,不由的好笑。正笑间,刚好遇到净慧老和尚,教我们双手捧着经,我是中文系毕业,读书读了二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这么恭敬书本,不由得抱赧。我们总是说书籍是人类的朋友,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可是何曾将它们当作友人来看待的?
起得早,早饭也吃得格外香甜。昨晚有一位法师专门教了怎样在寺中吃饭:先是要诵《二时临斋仪》,再齐诵“阿弥陀佛”然后才是正式吃饭。吃饭每人两只碗,先将菜碗移近自己,再用两手的食指中指拿起筷子,端起粥碗,如若添粥添菜可以将菜碗粥碗往前推推,行堂的僧人过来后,你要以竹筷在碗中划一下示意添粥的薄浓与多少。法师说,吃饭是一件很庄严的事情,所以虽然很饿仍是很庄严的将半块馒头一碗粥吃下肚去,祭了我的五脏庙。
上午是出坡,跟着明影师打扫指月楼,打扫中出门倒垃圾,观闻观音殿上的铃随风雨而动,心亦动。
接着是开营式,我向来不喜这样的场合,几个人轮番讲话,烦的很。
用了午斋后略睡了几刻,响板敲时神清气爽,一跳下床洗把脸,来到普贤阁。下午 王志远 先生讲座。题目忘了,只是觉的王志远这人有趣,留一脸大胡子,像印度人一样的,并且人很和气,听明海大和尚讲这人十几年前就是这样的,真是神奇哎,讲话也讲的四平八稳的,一看就是在下面练过的。
晚普茶。
普茶是我盼了许久的。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赵州柏林禅寺的一段公案:赵州不产茶,但唐代驻锡于赵州的赵州老人的 " 茶 " 却意味无穷,流芳万古,因为它与禅一味。 " 茶 " 之为道是与赵州老人的这杯茶分不开的。那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赵州老人住在 " 荒村破院 " 的观音院(现河北赵县柏林禅寺)接引四方参禅的学人。有一天,有二位刚到寺院的行脚僧迫不及待地找到赵州老人,请教修行开悟之道。赵州老人问其中一僧以前来过没有,答曰没来过。禅师说 " 吃茶去! " 又问另一僧以前来过没有,答曰来过,禅师说 " 吃茶去! " 寺院的监院僧这时在一边满腹狐疑,问道: " 师父,没来过的,叫他吃茶,可以理解,来过的,为什么也叫他吃茶去呢? " 禅师骤然喊了一声监院的名字,监院应诺,禅师说 " 吃茶去! " (这段是摘抄明海法师的讲话)。
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从落坐开始老天爷就阴着脸,明奘师与净慧老和尚几次都预言今夜有暴风雨,普茶将散!可是阴云密布的就是不落雨点,所以一直坐到了晚钟响,将寝时。
由于人多,吃赵州茶也是不同的杯子,我分到的是一个墩实的瓷杯,做义工的营员赤脚而来,自大铜壶中倒出清香四溢的一杯茶,法师的坐前有几朵清水养的鲜花,一时茶香花香共柏香,极是惬意。中间有提问的,都是提的极专业的问题,多有不懂。
《红楼梦》里的妙玉师傅说:一杯为品,两杯为饮,三杯四杯便是那解渴的蠢物了。在柏林寺饮茶却不有这般拘束,连喝了六七杯,也不怕别人骂我俗了。嘻。另有一本书上写:茶分绿、白、黑、黄,喝茶时要三闻、三品、三回味,在京时亦有高人指点,喝这茶却也不辩黑白,只一味的安心的喝下支,几杯茶下肚,当可在世间洒脱来去也。
净慧师开示:下雨时不可在观音殿前普照茶;
净慧师开示:下雨时我都不在观音殿前喝茶,你还坐在这里作甚?
明奘师开示: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
7 月 21 日 苦坐禅
两壶三行晚普茶,五观堂外落烟霞。
莫负赵州一倾水,指月枉自叹嗟呀。
今日最苦,早斋后在普贤阁坐禅。
第一次坐禅,只能结单跏趺坐(又称单盘,将左腿放置右腿上或将右腿放置在左腿上既可)。可单盘也是苦,腿子疼的受不了。明海师亲在前面讲打坐的要领,讲完后便先坐了五分钟,坐完后腿麻的不是自己的了,用搬的才搬下来。后来再讲数息,于呼吸间数气息。这一下坐了十五分钟,坐到后来,哪里顾到数息,憋着气忍疼不已。
午斋过后,下午还要坐禅,赖在寮室的床上几不想起来,看着同寮室年未及笄的小姑娘健步如飞的向外走,心里面又是惭愧,只得懒洋洋的蹭进普贤阁,挑后边的位置坐下,心想趁明海大和尚不注意或可打瞌睡。下午果然比上午更甚,一下打坐半个钟头,这一次我没有顾到腿子疼,因为微闭双眼,四周俱寂后,眼前便是幻像:先是听到三轮车绝尘而去的声响,又有灰尘扑面而来;接着是一团泥土由高处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的泥粒,泥粒中古老的香气弥漫开来;又有柏树中蝉的呜叫,在鸣响的那一刻蝉翅的悸动令人心中一惊;还有由男营员那边传来的一声抽泣似的呼吸,使我调匀的呼吸顿时全乱……一时间妄念四起,所有的幻像我都感同身受,大汗淋漓,真是苦不堪言哪。到后来不知怎么的于呼吸间找到了韵律,心里欢喜起来,忘了腿疼也忘了妄念,只是专注于呼吸。专注于一件事的感觉真是美好,从前无论是做什么都没有专注过,这是因为我本性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半小时的坐禅我始终一动未动,全心全意的贯注在呼吸中,开始时呼吸是不由我控制的顽皮,后来乖逊了些,再后来就收发自如了,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呼吸就是世间顶顶重要的事情,及至木鱼敲响,可以出定时,我这里十下还未呼完,我闭着眼,只想:天塌下来也罢,我先呼完这十下再说。
这才初次体味到坐禅的快乐。
下午药石过后是分组讨论的时间。有的组在观音殿前,有的组在指月楼或普贤阁,还有的在舍利塔下,我们组抽签在五观堂,五观堂乃是法师用斋的场所,油味沁鼻,加之屋内窄小,开电扇听不得人语,不开电扇又闷热,普茶开示的禅师是平日早课开示净行品的大痴法师与明影法师,还有三位从五台山远道而来的僧人。有一两位营员中途跑去别地听老和尚与大和尚开示了,真正没意思,老和尚、大和尚不一样是和尚?
说话间我提到了坐禅时的体会及对生活禅的感受,我的意思,生活里就有禅,只是我们不觉知,何必多此一举加一个禅字?更难谈将生活禅运用到生活中去,比如要拿一把椅子,并不因为椅子的沉重而沮丧,而是想到制造椅子的工匠的匠心,挑选这把椅子的人与这椅子相知的心,曾坐在这椅子上的人由这把椅子所感受到的安乐,这样搬这把椅子时就会很恭敬而快乐了,我正要说这也不是生活禅呀,明影师便接:这就是生活禅。我一想也对,于是便笑,原来生活禅在生活中是无处不在的。
有位营员说我的心是移动的,但只我自己快乐,心移动又有何妨?所谓世间,不过洒脱来去四个字!
7 月 22 日 乐坐禅
连着两日要坐禅,许多人嚷苦。
今日一天都安排的是在普贤阁坐禅。
上午坐禅开示的是净慧法师,老和尚以七十岁的高龄,以身作则的在前面结跏趺坐。他说将腿子盘起来,我便盘起来,中间没有动一下,直到后来敲木鱼入禅定,整个上午两次坐禅加起来坐了一个多钟头,听到老和尚讲的“心如墙壁”若有所得,坐禅中只是数息,没有什么妄念起来,中间仍是腿疼的不得了,咬牙忍了,面上掉下来的汗将衣服湿了一大片。午斋时遇到同来的同事,说我面色红润的好,眼睛也清亮了不少。自己也觉的来寺前的不适感俱无,浑身毛孔开张,舒畅泰然。
下午坐禅的时间更长。
听响板集合在普贤阁,上面坐着明继师,他说:今天安排我来跟你们坐禅,现在我们就来坐禅。下面营员惊呼,这位禅师好直接,接着便鼓掌。鼓掌也没用,这位禅师貌不惊人,可是却是柏林禅寺中最能打坐的一位,这一坐坐了四十多分钟,也许是上午打坐太久未及缓过来,这次坐禅真正痛苦,坐到后来痛的连数息都忘了,好在还是纹丝不动,不像苏东坡老人家似的。
几次坐禅中有明奘师教我们做一些放松的活动,有瑜珈功和易筋经的部分内容,几位戏称:跟明海师打坐还没有跟明奘师做活动累哩,这一下几十年未动的筋也抻开了。我也是的,一下楼腿都直哆嗦,也不知是坐禅坐的还是放松放的。
晚课时大痴法师讲到他曾经苦行时的经历令我们全体对他另眼相看:行脚十来年中,只有两位对法师出言不逊的,一男一女,说“滚”!想想看,前一天在一位全家都信佛 都是 居士的人家受人顶礼,受好的斋饭供养,第二天来这里,听人家讲“滚”,如若没有平常心,最少也该理论两句吧,可是这位高僧只点点头说:“好好好,马上滚”。我们听完哄堂大笑,笑过后却对大痴法师的豁达大度敬佩的了得。
晚上是我最头疼的活动——抄经。我虽然小的时候练过字,但因为人太心浮气躁了,所以在母亲的棍棒下只写一年便不了了之。坐在香积楼的长条桌前,每人发一支新毛笔,一碟墨,几张宣纸。先是明奘师给抄经开示,开示倒好,写不好,十几年未握笔了,拿起笔来手腕直抖,纸上的竖条又极窄,一下笔便露一个大怯,洇了好大一团墨,我挠挠头,无法,只好将这一张做练习用了。抄经书法好的说是也要赠《华严经》的,华严经我想要,耐何字太烂。来自美国的法国比丘尼明契师也与我们一同写,虽然中国字的结构还欠火候,笔力却极是苍劲。
7 月 23 日 行脚苍岩山
记行苍岩山
吉檀空空朗乾坤,苍岩噙珠对清风
古劐水深深千尺,行脚山高高万仞
此去鞋底不沾泥,袍袖笼幻不笼真
放眼四万八千里,始知何处是山门
早斋过后每人发一根黄瓜两枚蕃茄,三只面包,两瓶矿泉水。这便是行脚岩山的午膳了。
寺里租了好几辆大巴士,中途坏了几辆,加之塞车,抵苍岩山下已是下午时分了。大家也不等上山,在山下就大嚼大咽起来,卖老玉米的发了财。
苍岩山是一座佛教名山,风景也尽妙。碑林里书法遒劲,半空含珠令人扼腕称奇,无底洞却名不符实,才黑几十米便到头了。行至悬空寺我便胆寒了,我随母亲,有惧高症,从二楼往下看都要脚软的,何况这般高山?同行的寮友拉着我往上走,我想起打坐时连死都不怕了,这怕什么的?心一横便往上爬,只是不敢往下看,贴着岩壁走,真正的面壁思过,这个崖也好叫思过崖了。岩壁上支着好多小细杆,据说是将小树枝支在这里腰便不疼了,我看多半是扯,如果真那么灵何用支的满山遍野。好容易蹭到山顶,一双袜子已是被碰的千疮百孔了。略歇一歇,进去公主坟烧香,心里笑,公主坟倒是哪里都有,这里的是三公主坟,隋朝的女英雄是也。
朝拜完毕,站在山巅的栏杆前往下望,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般高的山顶望下去的,浓雾环在群山间,真个是荡胸生层云,心里为自己骄傲“能追无尽景,始是不凡人”啊!想到这里豪气顿生,直想啸歌,想高吟入云,看看周围人多便坐下来打坐一会儿。经了那两日的苦练,现在打坐已然像呼吸一般的自然了,坐下没一会儿,心里便平静了,并且这平静的力量比方才激动的欢畅来的持久而绵长,这平静的安乐一直伴着我,使我心安。
下山时有一处景致名“空谷鸟鸣”,只见空谷不闻鸟鸣,乃学鸟鸣三两声,曰:此便空谷,我便鸟鸣。同伴乐而仿之。
买笛一只,中途送与有缘人。乐之。
贴钢嘣于古碑,先与“乐”字不着,后与“盛”字,着也。亦乐。
晚归时刚好是药石的点儿,得知公交公司的因为车坏在半路又要去寺里额外的钱,心里愤愤不平。
晚饭后本来是传灯,可是因为行脚太过疲倦临时改为普茶了。灯下打坐在观音殿前,听法师轻松开示真是其乐无穷。明奘师将气氛调的不那么严肃,几位法师讲话也幽默起来,一位常仁法师还学火车的汽笛声,这位法师为我们开示行脚:你们行脚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准备东西?是从走出山门,是从到达苍岩山下?勉强算做汽车开动的一刹那罢,你们说,这个行脚开始多么难,你们在途中遇到了车子坏掉,遇到了塞车,遇到了人家问我们多要钱,你们心里就不高兴了,爬也也爬的不尽兴,这一点不应该,人家去爬山想遇到塞车还遇不到呢,我们爬山,既爬了山又遇到了塞车、坏车这么多事情,多么好……
听后始知,原来我们打当初走入禅寺就开始分别了呀,如此,更应该珍惜相聚时,既便别时也没有苦,因为想必下次还会再见到这些法师,而能遇到这些法师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晚上很晚才散,又在寮室里卧聊,不知几点才睡着。
7 月 24 日 心禅
这一日整日都是坐禅,可是不怕了,因为几日下来,坐禅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反正很能从中找到乐趣。
上午跟着明海师坐禅,是坐香,燃一支香,坐到它燃尽。坐禅时有几位监香的法师拿着香板来回的转,看有谁昏睡了也不,想起小时看“一休”里的场景,直想笑,赶紧忍住,调匀了息打坐。上午很热,也不知因为什么心静不下来,坐禅里出了一身大汗,腿没有前两天那么痛了,而且坐禅比其它老营员坐的稳。心里想回家也要坐禅的。
下午坐禅时大家都是高兴的,因为下午是明奘师带着坐禅,明奘师人不像明海师那样严肃,并且平时很幽默随和,头次坐禅时怕我们坐太久受不了,还提着木鱼去跟明海师求情呢。用午斋人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心想这下可解放了。午斋后还去办公室帮忙贴字,由于中午吃多了咸菜,不禁发渴,找水喝时一位营员阴阳怪气的说:活儿还没做多少,先要水喝。我当下答之:佛云:吃茶去,何况吃杯水乎?他顿时哑然无语。
明奘师不像明继师那么直接,上来就说我们来坐禅。他先教我们行禅,在普贤殿内着袜轻行。没有杂念,不起妄想,只是觉知足的离地,抬起,移动,落下。我微闭上眼,跟着前边的人走,发现行走原来是如此优美而快乐的一件事情哪。接着坐禅,从行禅中带来的祥宁并没有止息,明奘师教我们轻轻的,慢慢的将手表与念珠摘下,轻轻的坐好,只是坐着,没有杂念,不起妄想的,不用参话头,也不用数息,只是纯粹而单纯的坐着,腿或许会疼,脚踝或许会疼,别烦恼,去包容它,去爱怜它,去轻抚它……在明奘师的语声中,我的眼泪慢慢的滑过腮滴落下来,这眼泪的滴落也像我下午的每一个动作,是有知的,是觉受的,亦是优美的。它滑落的线条轻捷而优美,是那么的自然,哭这样一件事也变的美好,只是无声的使晶莹剔透的泪滑过阳光下吹弹得破的腮,掉落在敏感的足踝上,心纤纤一颤,人不动。再随语声慢慢的张开双眼,轻轻的仰卧在坐垫上,将双手搁在丹田,随语声引领呼吸走遍四肢:呼吸,单纯而纯粹的呼吸,呼进来是莲花,呼出去是污浊,呼进来是甜蜜,是幸福,呼出去是不安是恐惧,呼吸,简单而真实的呼吸,让你的呼吸来到你的双耳,平日里它要听各种各样的讯息,真的,假的,迷的,幻的,它很疲倦了,让我们用呼吸来安抚它,保护它……呼吸,让我们的呼吸来到我们的足踝,打坐的两天它受了太多的苦,它要熬着,它痛,让我们用呼吸使它受用,安慰它,亲近它……我的泪没有止息,只是落个不停,我的眼、耳、鼻、舌、身、意一样一样的被我的呼吸唤醒,我流浪了二十四年的身体终于回到了我的躯壳,而这二十四年来我我对我的躯壳是多么的坏啊。许多人在语声中眠去,亦有人泪,座中泪下谁最多?我营衫透湿……完毕后仍是例行的提问,我不跟他们抢话筒,因为我已无话可说。
下午举行了皈依与受五戒的仪式,我是俗人,亦是天下第一等自由人,不敢受五戒,恐怕受拘束的缘故。只受了皈依,明影师为取法名明妙。
发了许愿卡与忏悔卡,忏悔词令人心动: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这个我想,不信仰佛教的人也适用的。
晚上是传灯,古老而庄严的法会。填的许愿卡与忏悔卡也要在法会上烧掉,别人的卡都写的密密麻麻的,数我的少。我没有那么多愿望,忏悔也是发自能心的,誓不再做了。投掉两张沉惦惦的卡,换来一盏轻飘飘的灯,我捧着属于我的那一盏莲灯,心中疑惑,究竟谁在捧灯?谁在传灯?是我捧灯还是灯捧我?捧灯的可是那许愿的人?不解,亦不为解。捧着灯走至舍利塔下,一盏盏的将灯传上去,平时灰暗的古塔被点点烛光照的辉煌无限。净慧师在塔前做了传灯开示,我黯然的听。众人在塔下挤成一处,法会散了也不肯便走,我也上塔去绕一周,看到一盏灭了的灯,拿去点了仍放在原处。找到同寮室的邻铺预备一齐回寮,她约我同去观音殿拿东西,我应了,随着她走,走至普光明殿前听闻钟楼传来的叩钟偈: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
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归一乘。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南亩东郊,俱瞻尧舜之日。
干戈永息,甲马休征,阵败伤亡,俱生净土。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地久天长,远近檀那,增延福寿。
三门镇靖,佛法常兴,土地龙神,安僧护法。
父母师长,六亲眷属,历代先亡,同登彼岸。
南无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
南无圆满报身卢舍那佛。
南无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
南无当下来生弥勒尊佛。
南无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南无清凉山金色界,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南无峨眉山银色界,大行普贤愿王菩萨。
南无普陀山琉璃界,大悲观世音菩萨。
南无九华山幽冥界,大愿地藏王菩萨。(共击鸣十八数)
南无大乘妙法莲华经,南无法华会上佛菩萨。
南无当山护教伽蓝圣众菩萨。(晚收尾三称轻轻三鸣作礼退)
于僧人似曾相识的梵音中我默然登阶,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灯火辉煌的舍利塔,这一回眸又泪光盈盈,一路上只是流泪,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流泪,到了观音殿,寮友拿到了法师赠的经,我在一边对着观音菩萨的圣像而拜,每拜一次,心里默念一句:观世音菩萨,泪就潸然而下。越哭越是伤心。寮友拉我出观音殿,于指月楼下遇到了我的同事,他让我在廊下坐,并问我为什么哭,我哽咽着说我也不知,他几乎要笑出来,寮友看我哭的不住,干脆带我去还未开光没什么人去的万佛楼前哭,走到万佛楼前,我终于可以大放悲声了,反正是没人,索性放开了痛痛快快的哭,这边才哭三两声,天上便雷鸣电闪的,不一会还下起雨来。同寮的舍友赶紧拉我回去,我一路哭回寮室,坐在床上继续哭,她被我哭的不耐烦,让我打坐算了,我听她的话打坐了一会儿,果然悲声寂止,哭后喉也痛,眼也痛,连手臂都拭泪拭的酸痛。好个柏林禅寺,从小到大,我还真未这样哭过。
7 月 25 日 返京
同事的妻子出差要回家,今日必须回京。我是跟着他的车来的,末了也得跟他的车走。可是夏令营今天并没有结束, 26 号还有一天的活动,心下不舍,但也无法,及至今日,到寺已然七日,也算圆满了。
25 号起床格外利索,在黎明的黑暗中摸索的洗漱后仍去普贤阁诵经早课,听大痴师开示。只觉时间比往昔过的更快些。
早斋过后听 冯学诚 居士讲座,题目是“三谈生活禅”(上一届是再谈生活禅,上上届是谈生活禅)其中几段公案颇有趣味,一段公案是赵州和尚的:师上堂谓众曰:“此事的的,没量大人,出这里不得,老僧到沩山,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 沩山去:‘与我将床子来。 ' 若是宗师,须以本分事接人始得。”
时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云:“庭前柏树子!”
学云:“和尚莫将境示人。”
师云:“我不将境示人。”
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云:“庭前柏树子。”
短短一段公案令人不仅失笑,真是回味无穷。
用完午斋便收拾行囊预备走,在斋堂带回两块发糕,玉米面蒸的,混有枸杞与红枣子,香甜美味,吃完一块,意犹未尽,袖两块大的裹在路上吃。柏林寺的发糕,法力无边。
中午午休时与要好的寮友一同为皈依证和五戒证盖章(她却上进,已然受五戒中的部分戒了)遇到了明影法师,与明影法师闲聊几句,不免又说到赵州舍利塔,话仍未了,明影师却不见,辄来,取一部《赵州和尚语录》送我,说:回家要认真的看,能看懂一则,世间的书都不用再看——终生受用无穷。我恭敬的接过书,暗叹明影师真是心怀慈悲。
下午的打坐与出坡是参加不了了,全寮室的人都携着出坡要用的盆来送我,站在黑色的切诺基旁,久不忍别。她们原怕我要哭的,我却没有,只觉在万佛楼前已将柏林寺的泪水流的殆尽。所以尽管不舍,仍是谈笑风生的。会齐了同事和搭车回京的两人,疾出山门,绝尘而去。
路上分食我从柏林寺带来的纸包发糕与同行的小师弟买得的赵县特产烧饼,却没有太多言语,两次从柏林禅寺回京时皆是如此。
送完两人再转回我租住的望京路时,已是夕色委地时,霓虹乍亮,有种不真实感,不知身在何处。北京也是阴天,也是雾,可是我是清的,不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清,就是带着柏子清香与茶香的清,恬然自若,水波不兴。下得车来,步入熟悉的小区却感觉陌生的有些生硬了,由于落一点小雨,楼下一人也无,我将行李放在单元里,脱去鞋子,光着脚登上窄窄的花坛行禅,微闭着眼,缓慢,再慢的走,我听到足底踏在地上的轻轻的响,我听到细雨打在草叶上、花枝上的蔌蔌声,我听到雨声中混着的落花的叹息,我听到我的心跳与我呼吸的声音,我感觉到雨滴在我长发里慢慢的渗入,我感觉到花坛边沿的草叶擦在我足边微凉而清润的一扫……
回到家里,将行李重重的放下,仍不觉是回到家了,反而觉的离家更远了……
菁
2003/8/3 凌晨 3 : 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