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禅修疑难解之二
(六)
问:实施观心法门后,杂念妄想不多,比较常能保持空念或无念状态。唯古德有云:“起心动念是天魔,不起心动念是阴魔,道起不起时是烦恼魔。”有念与无念,似乎相违,究竟如何才好?大概只要不执著即可。又何谓天魔、阴魔、烦恼魔?
答:居士的保持空念、无念,并非荡有遣空的中道之空,是沈空滞寂的顽空,甚至可能尚在无所事事的无事壳中,所以不能彻见空性的法身而悟入佛之知见。
禅者用功,必须从念念一掴一掌血的切实感,而至念念不留痕迹的自在解脱,方为真工夫、真见地。有念有著是凡夫,无念无执是死尸,无念有著是定境,有念无著是自在境。著有念固不对,住空念也不对。永嘉玄觉主张:“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乱想惺惺非。”惺惺是不空、寂寂是无妄想。虽无妄想而仍清清楚楚,故非住于空念或无念。
居士所引古德句,我也不知出处。魔的分类有多种,如三魔、四魔、十魔。通常多称四魔:①贪等烦恼,名烦恼魔,②色、受、想、行、识的五阴,称为阴魔,③死亡称为死魔,④欲界第六天的天子,称为天魔。居士所引句,大概是说,天魔未入定,故起心动念;阴魔不修定,也不知起心动念为何事;烦恼魔则是由于分别起念和不起念而产生的。总之,乃在说明,不论起心动念或不起心动念,都不是禅修工夫,正如居士所言:“只要不执著即可。”
我们必须明了,中国的禅修者,不主张修传统的次第禅观,也不主张入次第禅定,而在于当下直指,虽不能直指,亦当不以“住空守无”为修行。
(七)
问:经由观心,了解念头是因缘而生,是假非实;但虽知假,仍被念头所迷失,受其左右而不自觉,以致无法摄心归空,并进而造业受苦,是何道理?
答:观想法,只是工具,用佛说的观想法,理解佛说的因缘法,从理论上已能接受。此是由教育的功能所得的认知,不是由自己内心深处发现的亲证实悟。由教育所得的认知,当然也有用处,只是遇到心相活动的微细处、粗重烦恼的相应处,往往无法自主,也无能自觉,故称为障──业障、报障、烦恼障。要想做到念念分明、时时操之在我、刹那刹那都能作自己的主人,必须付出禅修工夫的时间和努力。纵然见性之后,仍得随时修持,始能称为保任。居士有公务在身,有家庭的责任,只要经常保持细水长流,必定也能日有进境,水到渠成的。
(八)
问:我已很能接受“无我”、“无常”及“一切唯心,万心唯识”的观点,但总觉得在内心深处,仍有一个模模糊糊、似有似无的“我”在,不论日常生活中的起心动念,或在修行之时,都有这个“我”在作主,究竟何故?如何才能真正“无我”?
答:由理解佛法而认知“无我”,并不等于亲证“无我”。我有一篇短文,题为〈从小我到无我〉(编案:收在《禅》中英文对照本,本社印行),说明小我也是有用,若无小我,即无能够主宰生活方向的人,亦无能够发心修行的人。由修行而从各个分别的小我,可进而成为全体统一的大我,再从大我的彻底粉碎,即是到了大地落沈,虚空也无的境地,才是无我。此一无我,是无小我,也无大我,即是《金刚经》、《圆觉经》等所说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金刚经》又说:“无法相,亦无非法相”,“若取法相,即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
执著有我,是我;执著无我,也是我。唯有用禅修的方法,如参话头,才能将妄情逼尽,使真正“无我”显现,届时便与三世诸佛同一鼻孔吸呼,也与一切众生同样地吃饭睡觉、屙屎撒尿。居士的情况,是因为尚在信解起行的阶段,未能实证,感觉有我,乃是正常的。
(九)
问:通常将起贪嗔之时,反观此心,便能不起,可知观心法门,亦颇殊胜。唯其遇到烦恼太强之时,虽然用心观照,也无法消除,此时辅以念佛法门,将注意力移至佛号,或许有用。如果观心与念佛,都无法消除强烈的烦恼之时,则应如何对治?
答:居士所用的“观心法门”,不知何处学得?从信中所见,虽有点像默照禅,大体上仍是静坐的层次,不同于次第禅观的修法,也不同于正宗禅修方法,所以仅能在风浪微小之时有用,尚无反制烦恼的功能,更无消灭烦恼的功能。
的确,高声唱佛号,最能转移烦恼.即使默念佛号,也较静坐有效。但是驱除强烈烦恼的方法,莫过五体投地的大礼拜,将心专注于礼拜时的每一个动作,久久即能遣除强烈烦恼于不知觉中了。至于久修禅法的人,自不应有太强的烦恼生起,用一句话头来对治,便已足够了。
结论
读到居士来信,已五个月,由于事忙体弱,未能及时执笔作覆。居士认真禅修又能虚心发问,且系亲身体验的疑难,可见用心殷切,殊觉可贵。唯其禅修心境,因人而异,要求的标准,亦人言人殊,我只是从禅籍以及经教所见,加上自己的浅薄体验所得,作了如上的答覆,以供参考。
一九八七年六月四日写于纽约禅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