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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我的师父上人  

北京·明鉴   

我是20日下午才得知师父上人圆寂的消息的。师父上人是位得道的高僧,生死早已参破。我没有理由为他的离开而悲伤,却因为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怀念的情绪,愧疚的心情,久久不能消散。

我与师父结缘是94年。那时我刚满七岁。父亲让我用毛笔抄一幅《心经》,说是要去看一位老法师,他看了我抄的《心经》,一定会喜欢。我没有练过毛笔字,七岁孩童的稚嫩的笔法,是无法想象的。但师父看了,果真笑的合不拢嘴。得知我在学围棋,一直夸我,鼓励我。如今回忆起来,他的慈祥笑语如在眼前。

同年的腊八节,在柏林禅寺,我正式成为了师父的弟子。那之后,又见过师父几次,那时,师父还在北京广济寺居住。每次去拜见他,他仍是欢喜的不得了。无论身边弟子多少,总是将我抱在怀里,与客人介绍我这位小棋手。师父对我,就如同爷爷对孙儿那般宠爱。

有一次,师父来了许多外国朋友。他指着离我最近的一位阿姨问:“你猜她是哪国人?”我想也没想,就回答:“法国!”

“为什么我是法国人?”那阿姨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问我。

“因为法国人鼻子好看。”真的是童言无忌。但这孩童的话把大家逗笑了。师父又把我抱在怀里,用手不时轻抚我的脸。他向那位阿姨介绍,说:“不要看他小,围棋下的很好,是个小棋手。”他们不懂什么是围棋,彼此交头接耳,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雄心,小小年纪便夸下海口,说:“我十岁就要拿世界冠军(围棋)。”他们果然目瞪口 呆。我又补充说,“少年的冠军。”师父也哈哈大笑起来,直夸我:“好,好,有志气,有志气就好!”

十岁那年,我一无所获,那次的海口却依然记得,年长了三岁,羞耻心也渐长了,我羞于去见师父,担心他问起我当初的雄心,我却无言以答。

直到04年,在邢台的玉泉寺才又见到师父。那时,师父已离开柏林禅寺,在玉泉寺任方丈。我虽已是职业棋手,但鲜有成绩。愧疚之意总是占据我的心头。“师父还会喜欢我吗?”我心里忐忑着。

玉泉寺远没有柏林禅寺的宏伟气势,师父住在最里面的一座独院。房子仍是寺院里最普通的,中间是客厅,两边各一个小间。有小师父向师父通报,师父便从左边一间出来了。虽然时隔八年未见面,见到他的笑容,儿时的身影又浮现出来,他比以前瘦了些,不及那时候高大,但步态依然矫健。看我的眼神,仍是像爷爷一般亲切。
“小殷来啦。”他这样招呼我,快步走到我面前,一边请客人入座,一边打量我。
“长高了,样貌没有大变。”然后笑着向客人介绍,“小时候常去我那,那时候这么一点点,(比划身高)不肯长,现在长高了。”

他让我坐在身边,用手拨开我的刘海,抚摸我的额头,认真看着。我却没有小时候那般沉着了,总觉得受宠若惊一般。

“现在还在下棋吗?”他问我。

我没想到,他仍记得。结结巴巴回答:“还下,但这几年一直很不顺。”那时我的腿因踢球,受了伤,做了手术,围棋上也荒废了一年。

谁知他笑起来,说:“不要太早出名,出名太早,容易分心。”师父说话亲切自然,却留有深意。

我与师父说:“师父,我能跟您一块过年吗?”当时已临近春节。

他笑起来,很快答道:“当然可以。”

那年的春节,便是与师父一起在玉泉寺度过的。也是那一年,我结识了我现在的老师,他是一位剧作家,我与他学习剧本创作。老师先与我父亲结识,他想去请教师父,体验生活禅的生活,就一同去了。

还记得当时有件趣事。第二天我便开始牙疼,这是从小就折磨我的病。我去见师父,师父正盘腿而坐,泡普洱茶。他最爱普洱,每次客来,都要泡上一壶,以茶待客。我捂着腮帮,一副痛苦的样子。老师在一旁,想请教问题,他还没开口,师父先开口问我:“你怎么了?”

“他牙疼,应该是上火。”老师见我不好开口,就帮我说了。

“牙疼最难过,我这里好像有药,有降火的药,还有止疼的药。”还不等我回答,师父便去拿药了。

我拿着药,师父为我倒一杯开水放在边上。一切妥当了,才回过头看着我的老师。

“净慧师父,是这样的,我……”不等老师说完,师父又转向我这边,“药吃了没有?”我急忙拿起药,端起水。他再回头招呼这位尊贵的客人。

“我是写话剧的,我想写一部有关……”老师话正要进入话题,师父又转向了我,说:“水有点烫,慢点喝。”我看着老师的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师又一次重拾话题,说:“我想写一部老子的话剧,因为这个时代,需要老子……”

“现在牙还疼吗?”师父又问我。

“好多了,师父您不用管我。”我傻傻地笑起来,很怕师父为我而怠慢了客人。

“好,好。”师父这才认真等老师把话说完。他不假思索,仿佛早已熟虑在心:“日本先前有部动画片,叫《聪明的一休》,那部动画片一播出来,全日本的犯罪率降低了三分之二,为什么?都回家看动画片了。话剧在当今时代来说,影响力太小,看得人不多,要真正想传播老子的思想,利及大众,还是要在影视剧、动漫这一块着手。”师父的话,简短中总是留有深意,像一道禅机,穿透了时空。

回宿舍的路上,我担心老师会生气,老师却是另一番状态。“哎呀,这就是真正的禅师。”他感慨道,“什么是禅师?禅师就是专注。你看刚才,我在跟他说着话,他几次转向你,他不是对我的不尊重,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你药没吃,他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一样,所以他老得问你,‘药吃了没有?’、‘牙还疼吗?’。必须等你吃完了药,不疼了,他才能继续下一件事。他太专注了!我今天真是见到真正的高人了!”那时的我,是感受不到这层境界的。

之后,又有多年没见到师父。到了08年,四川大地震时,我去做了志愿者。去之前和回来后,我都在电话里向师父做了汇报,他很高兴,不断鼓励我。那时,他已去了黄梅四祖寺。六月份,我踏上了去四祖寺的旅程。师父专门派了他的专车到车站接上我。

那天师父要去武汉治病的,为等我来,将时间改在了下午,一直在客堂等我到了,又与我喝茶叙旧。谈话很有意思,一半的时间他都在谈论厕所,他说:“我早先在白塔寺住的期间,寺外有个厕所,那时候还十分简陋,与乡下的茅厕无异。待到了解放以后,厕所重新修了,比茅厕要好了很多,但里面太脏,对于你们现代人而言,进去简直难以下脚……后来,到了九十年代,我再回去,那厕所又进行了改建,外墙也涂上了白漆,美观许多,里面也干净了,定时有人去清扫,就是味道难闻,进去总要捂住鼻子…… ”

我几乎坐立不住,不解地问:“师父,您为什么一直在谈论厕所?”

“一个地方,厕所的变化,能看出这地方的文明的发展。”师父笑着解释。

之后,在侍者的提醒下才结束了谈话。师父的身体明显大不如前了,走路也慢了许多,需要侍者搀扶。

我独自留在了四祖寺。四祖寺虽还在修建中,已颇具规模。师父建的寺庙,讲究人性化。这里每一个殿堂、厢房之间,都有长廊相连。山上雨多,这样,僧众不用打伞就可随时到达各处。

没有师父在,便觉得冷清了。加上心里担心,不知他的病是否严重。与师父联系后,回京前我又来到了武汉。他的病房很简单,房间不大,设施也是陈旧简陋的,很不符他的身份。他见到我,已不如往日的神采,显得疲惫了。他得的是糖尿病,肾上也不是很好,皆是操劳留下的病根。

我说了我当时的近况,那时,我已从围棋上退了下来,正踌躇今后的打算。

师父说:“你形而上的东西太多,缺少形而下的。”一语道破了我当时的状态,理论太多,实践太少。他得知我如果去教棋,一个月能挣到五六千。他平静地说:“那可以去教嘛,每月六千,你吃住应该还在家里,不用花什么钱。一个月可以积攒个四五千。先积攒些钱,自己可以独立。理想,慢慢去实现,不用急。”这话又是平实自然的话语。

中午有居士来送饭,居士热心,饭菜送的多。师父就叫我一起吃,还不时为我夹菜。我注意到,他吃的不多。有盘菜里放了蒜,他小声埋怨了句:“说了,要他们不能放葱姜蒜。”那位居士一直唠叨不停,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师父耐心听着,偶尔点点头。我听着也觉得烦了,偷偷朝师父笑,他看看我,也会心的笑。师父又像个孩子了。

后来又见过两次,一次在北京。他去看病,住在居士家。他的一位出家弟子,颇精通中医,特地赶来为他号脉。那位法师很年轻,刚从台湾回来。他喜欢探讨时政,分析起当时的时局,滔滔不绝。政府内部哪些矛盾,台湾充当怎样的角色,美国有哪些目的……师父一边为我们添茶,一边笑着点头。不时地说,“这样啊”、“是是”、“你分析得有道理”。我却觉得奇怪,那法师的慷慨之词,师父听着,反倒像个学生,不加反驳,他是开悟的人,应是站在更高角度的。我当时这样认为。

最后一次,是在2011年的五一。我与好友去柏林禅寺。第二天,与我最要好的持顺师,悄悄来告诉我,说老和尚来了,想不想见。我颇有些惊喜,但又觉得惭愧,这几年的摸爬滚打,始终没有成绩,唯有师父对我,却是一如既往。那次我的好友很是幸运,师父最后一次收徒,恰巧被她遇到。皈依的是三位造佛像的师傅,以及我的好友,四人。我说我已经皈依了。师父说:“那你就一起随喜吧。”我与其余四人一起跪在堂下。师父诵了经,为我们开示。

“你们有的是雕刻佛像的,有的是围棋棋手。不论哪个职业,做什么,都可以把修行、参禅贯穿到你们的日常生活之中。雕刻佛像也是在参禅,雕刻佛像不容易,要很细的功夫,不能有一丝的烦躁,时时刻刻观照自己的心念,是否烦躁了,这便是参禅了;下围棋也是如此,我在对弈中,我是什么心态,我如何面对胜负,这也是参禅。你们把参禅落实到了日常生活中,落实到自己的职业中,在生活中奉献人生,觉悟人生。这便是生活禅。”

再回想起来,师父开示的点点滴滴,他从不高谈阔论,也从不讲空道理。讲的实实在在,如厕所论。他也从不妄论时政。

师父上人的离去,我是早有预感的,近几年总听说他的身体每况日下,皆因太劳心费神所致。早前,就有人劝他退了,但他总放不下国事,国家也需要他,便一直没有退。今天家人来电话问我,要不要去送师父。我是不打算去的,我认为祭奠师父最好的方式,不在于我在他的身边,而是我的心是否与他相应。他一生都在弘扬“生活禅”,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唯有以利国利民的心,唯能报答师父对我的宠爱。

我此时在云南,这里有一位与师父同样伟大的师长,她是一名教师,是一所女子高中的校长,她默默地做着利国利民的事。我若能在老师的指导下,将她的故事、她创办的学校宣传出去,让更多人知道,学习。这样,我的心与师父的心,便是相连在一起的。我会永远记住,也将用我这支笔让更多的人记住师父的话:“在生活中了生死,在了生死中生活。”

师父:您在西方莲座上回眸时,人间处处都有生活禅,我们的生活中处处都有您!愿师父上人舍报安祥,乘愿再来!

2013年4月21日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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