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忘烟水里
2015-07-14 20:05:14

[北京] 昌 兰 


“为什么人越来越少了?”讲了五天大慧宗杲禅法的明海和尚星目微启,扫视了大众一眼,随即又恢复了垂目微笑的模样。“我知道什么原因。因为这个没有什么味道。大家喜欢有味道的东西。”


我在台下微笑。我就喜欢没味道的东西。越淡越喜欢。


明海和尚是比较淡的,三年不见,他似乎更淡了。不过,淡里面还有一丝温情。


对我来讲,不够淡,就不会来到柏林寺。我的手里有一张没有使用过的北京到石家庄的过期车票,那一次,我已经买好票了,却终究没有成行,宁可让一张50元的车票成了废纸。而在那之前,三年前的柏林寺青年学佛夏令营,我呆了三天就跑了。


因为,柏林寺没有我的渴望。也就是说,只有没有渴望之后,我才可能和柏林寺相应。


没有渴望的人会发现,柏林寺是个很好的共修道场。宏大精美的殿堂,庄严肃穆的禅堂,整洁方便的寮房,井然有序的管理。像我这样一个和寺院里任何人都不熟悉的普通居士,完全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柏林寺大门,在客堂登记之后,就可以自由地在寮房住下,自由地去打水,自由地去听课和参加早晚课,自由地进入斋堂,并在傍晚时分自由地在赵州塔旁、柏林清氛中散步。没有任何人来管理你,但又一切都为你安排好了。你就是这个寺院的主人。


这一切,都在表达着一种莫大的慈悲。虽然,它没有一句话。


这次国庆共修法会,上午是明海和尚讲大慧宗杲禅法,下午和晚上都有专门的坐香。我来的时候,明海和尚的讲法已是最后一天,不过这也够了,我已感染到善知识讲法时的禅味。坐香倒是一件新鲜事,虽然上次参加夏令营即是学的打坐,三年来也未曾荒废,但像出家人一样坐在这种一排排的大椅子上正儿八经地坐禅还是第一次。何况坐前还有长久的行禅,有扛着大刀一般的香板的法师监香,明摆着我们享受的是正式的出家人待遇。禅堂里是不许说话的,也没有机会去观察别人,但我还是瞥到了一两个正襟危坐的身影,一两个肃穆的表情,——垂目端坐的法师却是微笑着的。更多的时候就是坐着,不去沾染任何味道,以免招来腿痛。腿痛终究会来,这是一种无情的检验,对于注意力是否恰当的检验。这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淡是多么不到位,不稳定,身上的枷锁还有多重。


行禅练走功,坐禅练坐功,至于早晚课则是练站功了。早晚课诵有一个半小时左右,若有法事还会更长。课诵在规模宏大的万佛楼进行,这里金壁辉煌,极尽庄严。虽然我记得三年前在柏林寺听到的课诵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和声,但这一次却没有感觉,只是在听声波的起伏而已。


寮房在钟楼旁边。晚上有鼓,早上有钟。晚上的鼓是雷电霹雳的气势,一声紧过一声,仿佛在提醒人晚上不是放逸的时间;早上的钟倒是悠长洪亮,如红日初升。


柏林寺是敞开大门的。白天游客众多,但自成两个世界:游客区域和生活区域是分开的,他们在中间,我们在两边,有封闭的长廊隔着,几乎没有交叉。那边人声鼎沸,这边清闲自在。而傍晚,寺门关闭之后到第二天开门之前,这里是绝对的静寂。柏林里的清气开始释放出来,圆月高挂到赵州塔上,虫子们很安详地啁啾着。面对赵州塔,总觉得那老人还活着,在塔里望着我,监督着我。晚上,我在这里顶礼,绕塔,早上来到这里打扫。


走在柏林间的道路上,一不小心就走了神。忽然听到脚下传来“咪呜”一声,是只猫咪蹲在路上,似乎在提醒我:你再不注意,就会踩到我了。我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猫咪又很认真地“咪呜”一声,似乎是向我答礼。


早上绕塔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高跟鞋发出的笃笃声似乎太响了。临行前因为考虑到要集体打坐,生怕自己的脚有异味,于是挑了这双最不会积蓄异味的鞋,但却是高跟鞋。有一位法师在扫塔,我从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但仍然是笃笃地走过的时候,他说了声阿弥陀佛,接下来嘟哝了一句什么。我马上想到自己的高跟鞋上。我停下来问:“师父,我哪里有不对吗?”法师笑着回答:“没有,没有不对,你走吧。”


第二天再遇到他,他问:“你绕塔的时候想什么?”我答:“护六根。”他说:“一声佛号,都摄六根,净念相继。”我答:“我受持的是僧璨祖师的《信心铭》。”——其实,准确地说是来自阿含的教法“六根知量”。法师答:“阿弥陀佛。”然后走过去了。


和法会同修说话很少。大概大家都明白,没有非要说的话就不说。倒是身边的手机里偶尔会传来短信,一次是电信的提示:资金已注入,余额为......后来知道这是我的同事兼好友红在发现我的电话即将超支时,为我的手机注入了100元钱。还有就是catill,一个年龄比我小,学佛时间却比我长的男孩,他觉得我一个人在寺院可能会感到孤单寂寞,所以发短信表示慰问。


我其实并不觉得寂寞;不过,我知道自己并不真正沉淀。憨山大师的句子,“一片寒心雪夜,数声破梦霜钟,炉内香消宿火,窗前月上孤峰”,我还差得远。


果然,在即将离寺的时候,我就跟短信里的catill生气了,因为起了疑心。在回京的途中,我又开始忏悔。我知道,出了柏林寺,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