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为《弓与禅》一书所写的序言
2015-07-11 09:09:44

净 慧


在世人看来,与禅(道)最容易沟通的,莫过于艺术。据我了解,绝大部分中国艺术家,无论是画家还是书法家,都对禅(道)感兴趣。为什么呢?在他们看来,禅(道)可以提升艺术家的审美境界,提高他们作品的档次。在中国艺术史上,凡是其作品被誉为“神品”或“逸品”的人,莫不对禅(道)皆有深厚的体验,至少在创作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是与禅(道)密不可分的。


岂止是艺术,一切治生产业,一切日用施为,无不与道相通,与禅相通。《中庸》中讲,“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所以不是存不存在道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与道相合的问题。《庄子》一书中,记载了很多诱人的故事,如庖丁解牛、轮扁运斤、佝偻承蜩、梓庆削木为鐻、宋元君画使作画等;这些人所从事的都是一些日常的普通技艺,但是,我想没有人怀疑他们同时也是伟大的艺术家。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们做事的时候,不单纯是在用“技”,已“进乎道矣”——已经达到了忘我的“与物为春”的自由自在的境界。


这种道的境界,或者说禅的境界,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对“技”的一种单纯的熟练的把握,实则不然。不可否认,纯熟地运用“技”术,也能达到一种在外人看来似乎很自由的境界,也能创作出精美的作品,但是,决不可能达到“化境”或者“自然之境”,决不可能创造出“神品”和“逸品”来。为什么?因为他心目中还有“法”在,还有“技”在,还有“对象”在,还有“我”在,甚至于还有“名闻利养”在。


因此,与其说“道”产生于对“技”的纯熟把握,还不如说它来源于对心性的修养。庄子讲“心斋坐忘”、讲“忘名忘身忘我”、讲“法天贵真”、讲“外化而内不化,内直而外曲”,讲“浮游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等等,这些都是属于心性修养的内容。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传统的道家思想(主要是老庄思想)相结合,终于孕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化的佛教,也就是禅宗。禅宗在般若、佛性这样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深化和圆满了传统道家的心性修养学说,真正将“道”从玄之又玄的“无何有之乡”,纳入现实生活,纳入每个人的心中。于是,“道不可须臾离也”,便具体到每个人现前活生生的一念。只要你按照禅宗所开示的修养方法,照顾好自己现前一念,每个人都可以入“道”,活在道当中。


虽然人们生活于道当中,可是因为无明不觉,绝大多数人却相忘于道,乃至背道而驰,犹如鱼儿生活于大海,却不知水为何物,以至四处觅水一样。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去体认那个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我们的道呢?方法有很多,可以直截根源,顿悟顿了,也可以循末返本,由用即体;不管哪一种方法,都是为了归根得旨,最后都要达到本末不二、体用不二的圆融之境。禅作为一种境界是很高深的,可是作为一种方法,它又是很亲切的,如同我们的呼吸。


作为一个西方人,在没有东方文化作背景的情况下,或者说作为一个局外人,在从来没有接受过佛法熏陶的情况下,能体会到禅吗?如果能的话,如何去体会呢?冬至女士翻译的这本书——《弓和禅》,为我们提供了确切的回答。对于那些想攀登艺术的最高境界或者想一品禅味而又不得其门而入的人来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了解禅法的入门书。


作者奥根·赫拉格尔,是一位德国哲学家。很早以来,他就对东方的禅学感兴趣,于是远渡重洋,来到日本,拜日本弓道大师阿波研造为师,学习射箭。他就是试图通过学习弓道这门具体的艺术来体悟禅道的。日本的弓道原本是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一种艺术形式;它的修练方法和所要达到的境界,都与禅的精神密不可分。为了体悟弓道的奥义和禅的精神,奥根·赫拉格尔整整练习了六年的时间,经历了身心上的种种痛苦和折磨,最后终于取得了成功。


综观奥根·赫拉格尔的六年苦修,他经历了从无法之法、无我之我到无的之的、无心之心这样一个心灵提升的过程。无法之法决不仅仅是技术的熟练,它必须以无我之我为前提,其本质是心与法的一体化;无心之心也决不是勉强地对对象的视而不见,它必须超越物我对立,也就是要到达无的之的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的(物)就是我,我就是的(物),的我一如。无心之心就是无为。无为就是一种大自在。大自在就是至高无上的生活艺术,就是禅。


奥根·赫拉格尔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讲禅,脱去了不必要的名相概念,读起来让人觉得既富有哲理,同时又很亲切,应该说他比较好地传达出了禅的精神。不过我们要记住,弓道虽然是禅,但是它并没有涵盖禅的全部,正如弓道并不足以涵盖生活的全部内容一样。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们读这本书时,不要把禅局限于弓道上。事实上,你可以象学弓道一样,把禅的精神遍布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若能如是,洗钵吃茶,穿衣睡觉,举首投足,往来应对,无一不象弓道一样彰显出禅的空灵、活泼、自在和超常的艺术创造力。


弓之“道”不仅体现在射箭的当下,更体现在日常生活不射箭时的在在处处。真正的弓道在弓之外。如果在日常生活中,你注意体会禅心,那么即使你是一个扫大街的,修鞋的,捡破烂的,要饭的,你同样可以象著名的弓道大师一样,射出不平凡的一箭。翻开禅宗的灯录,这样的先例还少吗?!